阿玛拉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异常沙哑难听,语速又快,夹杂了许多方言语音,但卫洵就是能听懂。以他的藏语水平不该有这种效果,卫洵觉得还是‘考古专家’的称号起了作用。
“无论他让你做什么,神山不欢迎你们,你身上有魔鬼的标记,快离开这里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死死盯着卫洵的左肩,态度决绝。其实阿玛拉原话要粗鲁的多,还夹杂了各种苯教的词汇,对卫洵基本就是‘魔鬼给我滚蛋’这种语气,卫洵倒是不在意,反倒是好奇。
都相传xī • zàng高原上的天授唱诗人,不论年龄性别,通常一觉醒来就会吟唱格萨尔王全篇,而且他们的眼睛能看到‘非凡’。
这位阿玛拉说的‘魔鬼标记’,究竟是看到了他身上的镀金银纹骷髅头和湿尸,还是鹰笛传人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记号?又或者她在看他的左肩——卫洵左肩上,正是有玛瑞亚蝴蝶的纹身。
她能觉察到旅社的存在吗?
“我昨晚在圣湖见到了龙神。”
卫洵闲聊般道:“有人搞杀生祭祀,引龙神出湖,我当时正好从湖边过。龙神觉得和我有缘,就送了我点宝贝。”
对着表情仍旧漠然,显然不信他话的阿玛拉,卫洵拿出了那张人皮唐卡地图,在阿玛拉眼前一晃:
“喏,这就是龙鱼送给我的礼物。”
“唔!”
阿玛拉眼睛蓦然瞪大了,眼珠简直像是要从深陷眼窝里跳出来似的,她疯了似的扑过来伸手去抢卫洵手里的地图。
卫洵也没吊着老人,直接把人皮地图给了她,目光落在因老人剧烈动作而挣开的毯子处。
老人被盖在毯子下的两条腿露了出来,它们简直就像两根漆黑的骨头,细瘦到诡异惊悚!老人的双脚更是扭曲畸形,看不见脚趾,整个脚就像一弯平平的月牙。
她腿上发黑皮肤如布般松松垮垮垂落下来,垂在麻杆似的脚腕边。而这些老皮上破了洞,边缘发黑腐烂流脓,帐篷里的恶臭就是从老人这双腿上传来的。
老人却不管卫洵,她抓着这张人皮唐卡,浑身都在颤抖,之前她抢夺唐卡的动作有多粗暴疯狂,此刻捧着人皮的动作就有多珍惜。她嘴里不住呢喃着什么,眼里淌下浑浊了泪水。
她挣扎着,想把这人皮供奉在唯一一盏酥油灯前,使劲到额头绷起青筋,但她这双腿仍旧是无力搭在毯子上,老人就像条离了水无法动作的鱼,疯狂中又显得有些可怜。
还是卫洵把那盏酥油灯移到了老人的面前,看她小心供奉上人皮唐卡,艰难转过身来,虔诚对着它又跪又叩,喃喃唱经。
等念完了经,阿玛拉才再看向卫洵,那如骷髅般的眼中目光幽深,令人感到不适。
“它活过来了。”
冷不丁的,阿玛拉开口道。
“什么活过来了?”
卫洵追问,他敏锐觉察到,阿玛拉接下来说的话,将是他支线景点接下来的重点。
“人皮。”
老人颇为神经质的咧开嘴,露出干瘪的,掉完牙的牙床,用一种发颤的,恐慌与厌恶混杂的语气,吐出令人背后发寒的话:
“那张人皮,它活过来了!”
“人皮怎么会活过来。”
卫洵没有被吓到,他仍用平常的语气道:“人被剥皮就会死,皮也只是一张普通的皮而已。”
“那不是普通的人皮!”
阿玛拉激烈反驳道,语气肃穆:“那是被魔鬼附身的大恶人,连神佛都无法完全压制的,超同的人皮。”
紧接着阿玛拉半念半唱,卫洵侧耳听了听,发现她唱的正是藏族史诗《格萨尔王》其中一部,名为《象雄珍珠宗》。
大意就是传说富裕强大的象雄王国盛产珍珠,有象雄国的商人去与别国交易,但大恶人超同抢劫了象雄国商人的货物。
象雄王大怒,派人抢走了超同的财产,由此引起了两国间的战争。强大的格萨尔王经过艰难的战斗后,攻破珍珠城,用神箭射死的象雄王伦珠扎巴,获得了大量珍珠运回到岭国*。
《格萨尔王》是世界最长的,恢弘壮阔的史诗,讲的是天神之子格萨尔王下凡降妖除魔,征战四方,给藏区人民带来和平幸福的故事,而与正义勇敢的格萨尔王相对的,是史诗中阴险狡诈的,格萨尔王的叔父达绒超同。
如果说格萨尔王是正面的英雄,那超同就是《格萨尔王》中的反面典型,他贪婪好色,奸诈阴险,狡猾怯懦,史诗中的许多征战都是因他而起的,正如这部《象雄珍珠宗》。
许多史诗其实都与过去的历史相对照,就像阿玛拉现在边唱边讲,只不过她唱讲出的故事,与格萨尔王传的内容有微妙不同:
“超同身上的恶吸引了大恶魔恰巴拉仁,魔鬼引动贪念搅起战争,引得生灵涂炭。大恶魔的降世引动了已归于高天上的敦巴辛绕佛祖,佛光笼罩,伟大的象雄王和崇高的古辛受到指引,象雄王亲手将神佛身影纹在古辛身上。”
“纹上神佛的古辛修成大圆满,圆寂后下一任古辛剥下了他的皮,制成了拥有无上伟力的人皮唐卡。象雄王与古辛用人皮唐卡制服了大恶魔恰巴拉仁,他们剥下了被魔鬼附身的超同的皮,刺上神佛制成唐卡,镇压在魏摩隆仁之下。”
但是后来同样用来压制恶魔的,那张古辛的人皮唐卡意外失踪,大恶魔复苏诅咒象雄王国,从此象雄逐渐衰败,在战火中走向灭亡。
古辛就是象雄王国中地位最崇高的苯教巫师,他是象雄国王的师父,国王任何国家大事都要询问古辛后再行动。而卫洵手中这张人皮唐卡地图上,最重要的神殿建筑‘赛康’,就是专门建成给古辛居住的。
世上有许多与人皮唐卡有关的传说,但实际上现如今于世的人皮唐卡数量稀少,国内目前只在武汉的私人博物馆里有两张,布达拉宫也有,但已经因为各种原因,基本不对外显示了。
而蕴含有强大法力,能降妖伏魔的人皮唐卡,更是只能由高僧大德的皮肤制成。
按阿玛拉所说,那些有资格在圆寂后被制成唐卡的高僧大德,他们在生前就会服下密药,活着时便会让专人将神佛绘制在脊背,相当于以自身修行。
每一次念经,每一次做祭祀法式,都等同于给背后的唐卡加持。等圆寂后他的这块皮肤就将会珍惜小心被做成人皮唐卡,供奉在神殿中。
“这便是当年遗失的古辛唐卡。”
阿玛拉小心翼翼捧过酥油灯前的人皮唐卡,将它再交还到卫洵的手中。她那张因干瘪类似骷髅的老脸上竟满是肃然:
“这是敦巴辛绕佛祖感应到大恶魔将重归人世,所以才托龙神将遗失的人皮唐卡重新送回人间。”
“但鹰笛传人只说它是绘制有龙神水道的地图,能找到大鹏金翅鸟角王冠的。”
卫洵挑眉:“照这样来看,这张人皮唐卡本身应该比地图重要吧。”
“当然。”
阿玛拉瞪了他一眼:“你是被龙神选中,又是有雪山圣兽跟随左右的人,我才会与你说这些。”
卫洵眼睛一眯,若有所思,雪豹没有进帐篷,他能感觉到雪豹正在帐篷斜对面一处隐蔽山缝处,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向。
但卫洵是与雪豹间有联系,才知道雪豹的位置。这阿玛拉又是怎么觉察到的,难道她真的有‘天眼’吗?
“甘旦白居不知道这些,他一直以来都想重回象雄,是我一直拒绝他进山,谁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毒折(邪恶)顿折(魔鬼),竟在恰巴拉仁复苏时要来到这象雄遗迹。”
阿玛拉不知道卫洵在想什么,她脸色担忧道:“决不能以血食人牲喂养恰巴拉仁,否则它将脱离人皮的束缚,在人间搅起大灾难。”
她用力锤着自己的腿,干瘪嘴唇微颤:“我这双腿就是被它缠住,差点失了性命。但我一直在念甘珠尔,它吸了我血后反倒萎靡,才没夺了我的性命。”
“如果,如果我这双腿还好。”
阿玛拉话语未尽,一下又一下重锤着自己的腿,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显然阿玛拉的意思是如果她的腿还完好,她将亲自带着古辛的人皮唐卡,去降服那复苏的恶魔。
“萨,拜托你将恶魔复苏,古辛唐卡再度出现的事情告诉小林寺的错差喇嘛。“
阿玛拉从自己脖颈上摘下来一串珠子,郑重交给卫洵:“它会保佑你,为你带来吉祥如意。”
这是一串珠链,每一枚珠子长如枣核,质如玛瑙,颜色深棕近黑,表面上却有神秘玄妙,如眼睛般的圆形白色花纹。
奇异的是,每一枚珠子上的眼纹圆圈皆有九个,且大小几乎等同,间隔均匀,简直像是被匠人精心制作而成的,不似天然形成之物。
考古专家的称号就是有用,卫洵一看就知道这珠链上的珠子是大名鼎鼎的xī • zàng天珠。
相传天珠是高僧大德的舍利,或是伏藏传世而来,阿玛拉给卫洵的这串,正是最古老的,最纯正的九眼象雄天珠。它是雍仲苯教的圣物,藏族七宝之首。
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连狐崽都难得被引诱出来,趴在卫洵肩膀,馋的细长身体如面条般下滑,小爪子跃跃欲试想要去捞天珠,不住向卫洵软声软气撒娇。
‘主人主人,让我存着吧,给我存着好不好嘛’
魔蚊倒是不喜欢这串珠子的气息,嗡嗡嗡着从卫洵的冲锋帽下飞到了离天珠最远的卫洵脚后跟。
因为天珠不是旅社任务奖励,卫洵也没有鉴定类的称号,只能从狐崽和魔蚊反馈中大致得知,这串天珠确实具有很强的能量,能与那时喂给狐崽的纸人媲美,甚至还有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