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中胜过帝位之人,他自然是要庇护他的,就像是幼时沈醇庇护自己一样。
沈醇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弥子瑕之事,帝王情爱与一般人并无不同,色衰爱弛是为寻常,可他此时如此真心,那么在他不负之前,他自然也不会负他。
沈醇笑了一下,牵住了凤飞白的手道:“臣还没有用早膳。”
“那便一起吧。”凤飞白反握住了他的手。
二人相携走出,虽是相牵的手藏于袖袍之下,可是等候的仪仗皆不是瞎子,随从的小太监纷纷瞪直了眼睛,锦荣观帝王脸色,低头道:“陛下起驾!”
沈醇并未特意叮嘱不准外传,此事隐隐晦晦的也在宫中传了开来,只是这种事虽是传扬,但大多数人是不信的,只因翊王多年掌权,怎么想陛下也不能跟翊王在一处。
“莫非翊王是以什么相要挟,强迫了陛下?”
“怎么可能?陛下九五之尊,岂不是沦为翊王的面首?”
“此事不可多言,若是传扬出去,你我性命不保。”
“……”
可即便明面不说,私底下的传言也不少,窃窃私语,就容易传到别人的耳朵里。
“你我之事朕会挑选个好时机与母后说的。”凤飞白坐在沈醇的怀里说道。
“此事不必操之过急。”沈醇握着他的手笑道,“陛下留心,笔不能歪了。”
他话音刚落,凤飞白手指一顿,画面之上本来该画草的地方多了重重一笔:“歪了。”
他语气中颇有些懊恼,沈醇打量那处笑道:“看来只能画石头了。”
“确实如此。”凤飞白想了想,低头描绘,却是在脸侧被亲时笔又重了一下,他转头看向了沈醇,耳垂微红,“你做什么?”
“臣觉得还是画树好。”沈醇看着那处粗粗的一笔笑道。
“那便画树。”凤飞白重新思忖,正待动笔时看向了沈醇道,“你不可再扰乱朕。”
若是再错,只怕要画山了。
“臣只是觉得陛下认真时的样子格外的可爱,让臣总是情难自禁。”沈醇捏了捏他的耳垂道。
“画还是明日再画吧。”凤飞白放下了笔,搂住沈醇的脖子吻了上去。
情浓之人凑在一起,哪里只有沈醇一个人会情不自禁呢。
唇分时凤飞白呼吸略重,抬眸看着沈醇道:“爱卿倒是娴熟。”
他二人亲密时,他总是在想书中所言,而眼前人却是熟练至极,让他将学的东西全化成了空白。
一想想他从前不知在哪个美人身上练过,凤飞白就心里酸涩。
“看来这画只能涂全黑了。”沈醇将他从御桌上抱了下来,抬起他的手道。
那纸上墨迹未干,凤飞白手心摩擦,上面当真是一片漆黑,衣服上想来也沾上了。
可凤飞白在意的并非这些,他抽出了自己的手道:“你为何不答朕之前所言?”
“臣天赋异禀,怕打击陛下的自信心。”沈醇笑道。
之前的事情已经过去,善意的谎言有时候是很有必要的,更何况有时候也并非是谎言。
“天赋异禀?”凤飞白开口道,“不是亲近过其他美人么?”
“其他美人?”沈醇疑惑道。
“就是那些被人送进你府中的美人。”凤飞白心里酸的很,虽然人是被送走了,但当初轻怜蜜爱想必也是有的,“你敢说你没碰过?”
“臣确实未曾碰过。”沈醇看着他笑道,“一个都无。”
凤飞白神情微怔,心中雀跃:“当真?”
“当真。”沈醇说道,“陛下若是不信,可找梁文栋问问,他虽忠心,但是那张嘴套话容易的很。”
对于这一点凤飞白是认可的,他能如此坦诚,说明当真是一个都没有。
只是二十八年来未亲近他人,总要有个理由,凤飞白略有迟疑,开口道:“你如此说,朕自然信你,只是你为何从不亲近他人?”
他的眼睛不自觉的往下瞄,沈醇抬起了他的下巴道:“这一点,陛下不是最清楚的么?”
凤飞白面色飞红,又听沈醇说道:“或者陛下现在想试试?”
“朕知错了。”凤飞白看着他道,“既不是这个原因,那是为何?”
“因为未曾找到能站在身侧的人。”沈醇垂眸道,“若是没有陛下,臣的身侧可能一生都不会有那一人。”
凤飞白闻言怔愣,过了许久才喃喃道:“朕……何其有幸。”
他不畏惧将此事让朝臣知道,因为这只是他的私事,也是他唯一想要任性的事情,他唯一怕的是让母后知道,她年事已高,若是受到惊吓,只怕后果不好,但事情总归是要说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要过了明面。
他唯一不愿意隐瞒的,也是母后。
……
宫中有流言传播,总共就那么些人,你穿我,我传你,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首领宫女进入太康宫看见缝制什么衣服的太后时匆匆走了过去道:“太后,您少做些针线,当心眼睛。”
“没事,一会儿就做完了。”太后笑了一下道,“不碍事。”
“陛下的衣服有绣纺的绣娘去做,不缺衣服穿的。”首领宫女说道。
“绣娘是绣娘,怎么比得上亲娘,飞白从小穿的衣服多是哀家做的,他觉得穿着舒坦,”太后抬头道,“哀家也没有几年好活了,能趁着还在,让我儿过的舒坦些也是好的。”
“太后您说什么呢,您时间还长着呢。”宫女说道。
“行了,不必哄哀家开心,你不是去打听事情了么,都是什么事最近宫里传的好像挺热闹?”太后询问道。
首领宫女顿了一下,却是迟疑的说不出口:“太后……”
“什么大场面哀家没有经历过,你只管说就是了。”太后抬头看着她道,“哀家经得住。”
无母之子最是可怜,即便为了她的孩子,她也要多撑几年。
首领宫女叹道:“太后听了别往心里去,要不然可就是奴婢的罪过了。”
“说吧。”
“是陛下和翊王的事。”首领宫女道。
“翊王欺压他了?”太后试探着询问道。
首领宫女摇了摇头道:“宫中传言,翊王爷同陛下行断袖分桃之事。”
她说完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太后手一顿,手指微微刺痛,却是有血从手指上渗了出来。
“太后,您小心凤体。”宫女连忙将针取了下来,拿过了药膏,“传言只是传言,也未必就属实。”
“无事,”太后挥了挥手,低头看着那被一滴鲜血溅落的布料道,“传言不会空穴来风。”
断袖分桃……莫非是翊王威逼?
可那人虽然将权力牢牢把控,却非是那等会欺压人的人,当年说要教授陛下武艺,便真是细心教了的。
又或是……诱导?
一切都只是猜测,传言虽不是空穴来风,可其中的事情总要弄清楚再下决断。
“那太后如今打算怎么办?”宫女问道。
“哀家要见一下翊王。”太后起身,将一旁绣篮里的剪刀握在手上,放进了袖子里。
“太后,您这是干什么?”宫女连忙想夺下那剪子。
“他若真是诱导我儿,哀家舍了这一己之身,与他同归于尽又何妨?”太后沉了一口气道,“你去探探翊王的行踪,哀家现在就见他。”
“太后,此时不能,翊王如今正在御书房跟陛下谈事情呢。”首领宫女道。
“那便现在去见。”太后闭了闭眼道。
午后的太阳有些毒,连站岗的侍卫都在打蔫,太后仪仗匆匆,落地时锦荣匆忙迎上,想要通传时却被太后止住了话头:“翊王与陛下在里面?”
“禀太后,翊王与陛下正在商谈要事,还是奴才为您通传一下吧。”锦荣说道。
“不必,你且退下吧。”太后下了轿辇,上了台阶时心中有些迟疑,却还是走到了门前从门缝里看了进去。
锦荣观此场景,神色有异,心中暗暗着急,可想要上前却被宫女拦住了去路。
御书房外炎热异常,太后从门缝看进去,却是心凉了一大截。
御桌之侧,两个同样出色的男子坐在一起,本是一副极其美好的画卷,可沈醇的手却是正托着帝王的下巴,另外一只手用帕子擦着鼻尖的位置。
帝王若有反抗还好,可他却是任凭人擦拭着脸颊,看着对面那人的目光中满是平日没有的柔情。
既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一人全心全意爱慕另外一人时是何眼神。
从前只觉得儿子与沈醇亲近,如今却是方才醒悟。
太后后退了两步,殿中帝王似有察觉:“谁?”
太后被宫人扶着,本还担心被发现,却听到了另外一个低醇的声音:“大热天的谁会在外面,有锦荣守着呢。”
“可是刚才好像确实听到了……”凤飞白的声音有些小。
“陛下乖,沾在鼻子上的墨水还没有擦完呢,就算有人也不能见。”沈醇笑着说道。
“这事还不是都是你……”
他二人对话,哪有一丝一毫的敌对,太后不敢再听,被人匆匆扶着,直至一处阴凉地才叫停了下来。
“太后,您别动气,伤了自己的身体就不好了。”宫女帮她顺着气道。
“哀家不气,哀家扛得住。”太后舒了一口气道,“你去看着,翊王若是出来了,让他来见哀家一面……”
“太后不必等,臣已经来了。”沈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听在太后的耳朵里,一如当年她们母子孤立无援时的声音。
太后看了过去,目光死死的盯着沈醇,经年已过,这人还是一如当年般肆意,即便她看人颇多,也不得不承认沈醇的样貌的确是极吸引人的,否则也不会让许多见过的女子只是见过一面便生了相思。
可是谁都好,为何偏偏是她的儿子。
“你知道哀家去过。”太后说道。
若不是听到了,怎么可能恰巧赶出来。
“听到了,臣唯恐太后等的急了,暑热不适,跟陛下找了个借口便出来了。”沈醇走到了跟前说道。
“你有何要解释的?”太后的神色很冷。
“臣出来便是为了这个。”沈醇笑道,“只是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好。”太后应允了。
御花园中的一处凉亭,宫人退开四周,太后坐在了一侧,面色颇冷:“翊王想说什么?”
“话都好说,”沈醇伸出了手道,“只是在此之前,请太后将袖中的剪刀给臣,免得伤了自己,惹陛下伤心难过。”
太后手指微微蜷曲,却似乎听到了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情:“你怕他伤心?!”
“自然,陛下在京中只有您一位至亲,您若是伤到了那里,剩下他一人要怎么办呢。”沈醇语气和缓道。
太后怕的正是这个,若她不在了,她的孩子可不是要伤心死了。
思及此处,太后从袖中将那剪刀取出,推到了沈醇的面前道:“王爷当真是观察入微。”
“太后谬赞。”沈醇收了剪刀笑道,“这么多年来,太后也是第一次对本王摆脸色。”
当年的皇后,后来的太后,因为需要自保,在他的面前从不会展露锋芒,如今却是为母则刚,只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
“你对我儿到底做了什么?”太后看向了沈醇,提起了心神道,“你可有趁他年幼,加以诱导?!”
“没有。”沈醇开口道,“本王不屑做此事。”
“王爷的确是君子。”太后微微松了心神,“那你们何时开始?陛下为何会同你在一起?”
“两年前的太后宫宴以后,臣与陛下有了两年之约,若两年后陛下能夺臣一半权势,臣便许陛下一生。”沈醇笑道。
“什,什么?”太后有些糊涂了。
“太后无需弄明白其中的前因后果,只需知道臣与陛下两情相悦就是了。”沈醇笑道。
“两情相悦……”太后眸色复杂的看着他道,“你甘心进他的后宫?”
即便她疼爱儿子,却也不得不承认让沈醇与其他人共侍一人是一种折辱。
“臣可像委屈求全之人?”沈醇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太后心中感觉不妙。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有别人。”沈醇看着她道。
太后呼吸急促:“陛下也答应了?!”
难怪,难怪飞白不愿选妃,也不愿亲近其他女子。
“太后不必动气,且听臣将话说完再行定夺。”沈醇说道,“若是臣说完了,太后还是觉得臣离开陛下比较好,臣愿意分开。”
“当真么?”太后看着他问道。
“当真。”沈醇笑了一下道,“太后是过来人,宫中的事情大大小小都知道,为帝王者的确是一言出四海臣服,却也有许多的无奈,为了平衡朝堂,需娶名门贵族的女子,即便有心爱之人,为免招人话柄,必须雨露均沾,与其说是女子服侍帝王,换一种说法,也是帝王服侍女子。”
沈醇的话到此顿了一下,太后看着他的视线,扭过了头去:“可身为帝王,该当如此。”
“身为母亲,也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此么?”沈醇问道,见她不答,继续说道,“先帝子嗣颇多,上有太子,又有无数成年皇子,皇位原是轮不到陛下的,那时太后想必也是想着让他能够富贵一生便好,才会那般宠爱,可是一朝宫变,先帝之子几乎断绝,陛下无奈登上帝位,有才不能展,有苦不能说,必须韬光养晦,战战兢兢,幼时便不能像其他人一般展露欢颜,也是太后想要的么?”
“你想说什么?”太后看向了他道。
“他年幼时需担起自己和宗亲的荣耀,保住帝位,日日殚精竭虑,如今好容易长成,有了权势地位,从此不再受制于人,太后还想他失去心爱之人,在一群不爱的女子中左右逢源么?”沈醇问道。
太后嘴唇颤抖,正如沈醇所说,她曾经期盼,只是幼子一生平安喜乐便罢了,只是走到今时今日,很多事情已经身不由己。
帝位哪里是享受之地呢?先帝年轻时便是苦熬,看似话语无人敢抗拒,可是为国事烦心时,没有人能够替他做出决定,一旦做错了祸及百姓,还得下罪己诏。
劳碌一生,到了晚年想要清名,却被昏庸所毁,百姓怨声载道。
“可翊王不知,帝王之爱最不能为一人所得,宫中女子,皆是色衰爱弛,陛下若是有了后宫,有些事情慢慢的也就淡了。”太后叹了一声道。
“既然太后相信陛下会变心,又何须担心。”沈醇笑道,“陛下若是变心,臣自会离开,皆是陛下想要多少孩子都随他的意了,太后还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么?”
“你竟如此自信。”太后看着他说道。
“不是自信,而是飞白知太后之苦,引以为鉴,不会行先帝之事。”沈醇温声道。
“陛下既与你两情相悦,为何不是他来告知哀家?”太后心里翻涌着最后一丝期望。
“他顾忌太后年迈,怕说破了事情引太后身体不适,性子又拧,有时候不会拐弯,若是真惹太后伤心了,只怕也不会哄,笨嘴拙舌的,自然臣来说最是合适。”沈醇笑道,“朝堂之事也是如此,有臣在,胜过后宫三千佳丽,臣会一直护着他的。”
他说了许多,却是最后一句让太后眼眶微热,再兴不起半分抗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