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涛沉默。
他行事一向稳重周全,这事其实就算侍卫不提醒,他也知道。
廖先生姓廖名行之。
他本来出身京城望族,但年轻时家族获罪,举家被灭族。
他还是因为在外游学,所以逃托了被杀头的命运,然后只身逃到了西北被华文涛的祖父收留了下来。
后来先帝登基,大赦天下,他们家未被翻案,但他还有剩下的族人的罪却被赦免了。
不过他的家族其实也就剩下他了。
他祖父敬他有才,就请他做了华文涛父亲的老师。
廖行之性情冷僻,仇恨当今皇室。
他父亲想要跟燕王府结盟,跟廖行之的影响是脱不了关系的。
廖行之有生之年最大的心愿就是报仇。
不管怎么样,妹妹若是和燕王世子定下亲事,华家就是和燕王府绑在了一起。
至于妹妹将来会如何,甚至将来华家会如何,都不是他现在会考虑的因素。
或者,他会考虑,他会觉得如果某一天,妹妹真得罪了燕王世子,只要舍弃她不就可以保下华家?
一阵寒风卷过,雪花被寒风夹杂着卷到脖子里,华文涛就是一个激灵。
他道:“你帮我递信给燕王世子,我要见他。”
***
驿馆。
华西蔓果然找了廖行之。
两日后廖行之就叫了华文涛说话。
华文涛说了不可结亲的理由,道是燕王世子根本无意联姻,就算燕王爷有意,强自定下亲事,燕王世子厌恶妹妹,将来不仅妹妹不得好,两家也有可能交恶。
燕王早年征战受伤,身体早就不行。
燕王府的大权早就已经在赵景烜的手上。
燕王府早晚也都是赵景烜的。
廖行之看向了华西蔓。
华西蔓垂眼道:“大哥,那天是我不对,师爷已经教导过我了,他知道你的担心是什么。那天我也是一时气恼,才说出那么不知轻重的话来。”
“大哥,我知道那日燕王妃娘娘和燕王府那般行事,目的就是想让我接受那个南姑娘,我仔细考虑过了,我可以接受她。我知道燕王府和我们华家不同,燕王爷除了燕王妃,就还有两个侧妃,甚至长子都不是出自燕王妃之腹,但燕王妃娘娘却和他们相处得很好。所以,燕王妃肯定希望我也能做到她这样。”
“大哥,我会改。从定亲到成亲,至少还有一两年的时间,我会让母亲教导我,以后一定会和南姑娘,还有燕王世子的其他侧妃好好相处的。”
华文涛听了这话脸上黑成一片。
那心里真是又气又恼又苦又涩,滋味难言。
他的妹妹,竟然跟他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他们华家娇生惯养的女儿,竟能说出这种话出来。
纵使他知道她说的是假的。
但他不愿听到那日她那一番狠毒的话,同样也不想听到这么一番话。
华文涛面色漆黑不出声。
廖行之只作看不见,道:“大公子,你听到了,二姑娘以前只是没人教导,只要好生教导,未尝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燕王妃。”
“大公子,你应该很清楚你父亲为何要跟燕王府联姻,西北可不是只有一个华家。大公子,你是华家的大公子,将来华家的兴衰存亡可都在你的手上。妇人之仁,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是生存不下去的。”
妇人之仁吗?
华文涛目色沉沉。
他看向华西蔓,好一会儿才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不同意这桩婚事的是燕王世子,而燕王世子不同意这桩婚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南姑娘。”
“你既觉得你能和南姑娘和睦相处,那我就带你去见南姑娘。如果你能说通她,让她帮你劝服燕王世子,接纳这门婚事,我就去找燕王提这门亲事。”
华西蔓不敢置信。
饶是廖行之先前已经不留情面的好一顿警告她,跟她说若是不收敛,不作好姿态就不可能嫁进燕王府,可此刻听了自己大哥的话也是气得一股恶气就从腹中涌出来。
而且她大哥虽然为人板正严肃,但对她也是一直宠着的,何曾跟她说过这种话?
她看着华文涛,喘了好几口气,道:“大哥,你明明知道,不必这样的,只要你跟燕王爷提,他必定会同意这桩婚事,这事当初本来就是他提出意向的。”
“是,我刚才是说过,我会跟那南舒,跟世子的其他侧妃好好相处,但就算是好好相处,我也是正妃,她只是个妾,顶多也就是个侧妃。难道燕王妃入王府的大门还是先经梁侧妃还是原侧妃同意的不成?这样做,你要我将来在王府还要如何立足?”
可不管她怎么说,华文涛的面色也是冷硬如铁。
华西蔓又气又委屈。
又想到在家中母亲处处说她的不是,眼里就滚出泪来,脱口而出道,“大哥,来之前母亲召你说过话,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母亲让你这么做的?”
“因为母亲她根本就不想我嫁给燕王世子,她最疼爱的一直是大姐,从小到大,在她眼里,大姐什么都比我强,她怕我嫁的好会伤了大姐的自尊,所以她根本就不想我嫁的好对不对?”
那一刹那华文涛面色沉得像似要滴出水来。
他母亲有多疼爱和担心这个妹妹他是很清楚的,可在这个妹妹心里,却觉得是他母亲偏心,见不得她好。
这回华文涛连廖行之都不想再理会,留了一句“你不同意,这门婚事就此作罢”,转身就出了房门。
***
燕王府。
燕王妃南院。
燕王赵钇平时很少踏足南院,不是他不想来,而是燕王妃不待见他。
但他看出自己妻子不愿意华家的亲事,想到她本来就对他心中不满,也不愿逆了她的意,直接就定了儿子的亲事。
遂这一日就过来了南院想跟她说说。
燕王过来时燕王妃正坐在软塌上看着书。
一旁的花樽里插了几枝黄梅,清淡优雅,如同一幅美人阅书图。
岁月不曾在燕王妃身上刻下多少印痕。
只是气质更加淡然从容了些,也更耐人寻味了些。
燕王看着她,一时之间好像回到了旧时在京中的时光。
她也是这般坐在窗前看书,他进入房间来,她便会抬首对他调皮的一笑,道:“世子,你怎么又偷偷过来了?”
燕王正在恍惚中,燕王妃已经抬起了头,不过这一次她见到他并没有对他笑,反是皱了皱眉,然后将书放到了桌案上,起身给他行礼,道:“王爷。”
燕王爷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有礼但却冷淡到骨子里的王妃,道:“阿曦,不是跟你说过不必跟我行礼吗?你身子不好,快坐下吧。”
燕王妃闺名南曦。
两人在燕王幼时住在京城之时便已相识,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当年这桩婚事,也是燕王在先帝那里求来的。
当时还是淑妃在先帝那里求情,先帝才赐下了这门亲事。
他坐到了一侧的扶手椅上,咳了一声,道,“阿曦,你不喜那华家女嫁给烜儿吗?”
燕王妃神色淡淡。
她道:“我的确不喜她,不过我不想她嫁给烜儿,跟我喜不喜欢她却没有关系,而是跟烜儿喜不喜欢她有关系。”
燕王皱了皱眉,道:“阿曦,我是听说烜儿喜欢了你娘家的那个姑娘,她的确是个好的,但以她的身份,为烜儿的侧妃也就是了。阿曦,烜儿他,总要娶正妃的。”
燕王也不是好糊弄的。
儿子弄了个女人回来,还送到妻子身边,他自然是调查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