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阴雨绵绵。
辽阔的原野之上,苍茫大地被熹微的晨光唤醒,鸿雁成群掠过,鹧鸪之声划破天穹。
车队人马翻过小丘徐徐而来,轮子倾轧在混着泥土腥的草地上,吱呀作响。
小嘉弥坐在马车内,此时整个人看上去蔫蔫的,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今日天没亮便被父亲叫起来赶路,她此时倦意正浓,哈欠连连,一双灼灼桃花目里很快潋滟出秋水波光。
掀开素色竹纹牖幔往外看,领队的父亲长孙晟虽五十有七,却老当益壮,端坐高头大马之上,身着寒光铠甲,肩宽阔背,威风凛凛。前后随行的侍卫们也都个个容光焕发,颇有神采。
嘉弥抬起白皙的手背轻按在唇边,檀口轻启,又是一个哈欠打出来,眸光中再次氤氲出湿漉漉的水汽。
“天没亮便动身,大家都不困吗?”她纤细柔嫩的小手揪着牖幔的一角拧成麻花,说话无精打采的。
旁边坐着的老妇姓秋,因是嘉弥母亲的陪嫁侍婢,自幼看着嘉弥长大,故而被人尊称一声秋媪。
这会儿,秋媪拿羊绒毯子给她盖在膝上,慈声回着话儿:“众人随将军出使突厥,结两国之好,近一年没回家了,自然个个归心似箭,巴不得早些回中原呢。”
说起这个,嘉弥轻叹着目光看向远处,倦意消散不少:“此次随阿耶来草原,我也很久没见到阿娘和四哥了,不知他们在洛阳可好。”
“离开草原,马上就能见到了。”秋媪说着,拿隐囊给她垫在背后,轻声哄道,“小娘子靠着再睡一会儿吧,时辰还早呢,今日有雨,便莫要骑马了。”
嘉弥放下牖幔,乖觉地应了声,刚阖上眼睛,便听得身后传来马蹄阵阵,紧接着似有人在后面疾呼:“嘉弥!”
“谁在唤我?”嘉弥倏然睁了眼,羽睫微翕,明眸善睐。
她小手再次掀开幔帘,趴在窗牖边上探出脑袋向后看。
春雨淅沥而下,眼前视线朦胧模糊,一个少年带着几个突厥卫兵策马而来,正扬鞭冲这边喊:“嘉弥,等一下!”
看清来人,嘉弥欢喜挥手,笑靥颜开,对着前面的长孙晟道:“阿耶,是突利王子,阿史那什钵苾,他来送我,你且等等!”
长孙晟早听到了追赶声,又见女儿如此雀跃,一个抬手,队伍停下来。
嘉弥从马车内钻出来,迫不及待纵身跳下去,不小心踩到裙角给绊了一下,幸好及时稳住身形才幸免摔倒。
“你慢着些!”长孙晟看得心里一揪,他五十岁方得这么个宝贝女儿,素来珍若珠宝,舍不得她受半点磕绊。
嘉弥这会儿却没理会,只顾提着裙摆向后跑。
仰头看着策马而来的少年,她笑问:“突利王子,不是说不让你送吗,怎的还是来了?”
瞧见她,突利王子翻身下马。
他个头高她不少,肌肤皙白,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眉宇间透着异族的别样风骨。因为追赶太急,他方才半道上摔了一跤,满身泥泞,人也气喘吁吁。
他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摘下颈项之物递过去:“这是一颗狼牙,我父汗亲自从狼王口中拔下来的,我自幼便带着。今日便送给你了,此去中原路途遥远,盼你一路顺风。”
嘉弥推辞:“如此贵重之物,嘉弥不敢收。”
突利强行戴在她颈上,撩起她背上散下来的青丝,笨拙地整理几下:“此次一别,你还会来草原吗?”
嘉弥想了想,摇头:“应该不会来了,我阿耶出使突厥,岂能次次都带上我?何况阿耶年迈,也不适合再长途跋涉。”
突利眼底闪过失望,沉思片刻,他褐色的瞳中露出星芒:“那我长大了,去中原找你。”
嘉弥听了直笑:“你是王子,大汗才不会许你乱跑。”
“我勤加练武,早日成为草原第一勇士,他一高兴也许就准了。”
两人说着话,长孙晟驾马过来,对着突利拱手:“时辰不早,突利王子请回吧。”
突利望向嘉弥,狭长的凤目里盛满了不舍。
这一年里,她教他汉话,带他领略中原风采,他携她驰骋草原,套马摔跤,他早习惯了每天有这么一个朋友相伴。
她说,他们是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