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后的人犹豫了许久,还是拨开竹林走了出来。
“别,别动手,是我,二丫。”
“二丫姑娘?”苏宴舟不解地眨眨眼,放下木棍。好端端的她来这里做什么?这个二丫到底算是江家的人还是祖母的人?刚刚这丫头收拾完屋子,一碗阳春面火急火燎地扒完,便想得出她这是有心事,可偏偏这么巧她的心思就遇见了自己?
“苏,苏宴舟?”
一向看苏宴舟嬉皮笑脸惯了,今夜突然见他这副模样,二丫莫名生出几分胆怯。惨淡的月光照亮苏宴舟的半边脸,藏在暗处的眼睛阴翳地盯着她的眼睛。
“家主……”
二人隔着一段不长石子路,她要是想跑,苏宴舟这个病恹子铁定追不上自己,该死的是平日里机灵的双腿此时此刻跟废了似的,她想跑,这腿却不听话的站着。
苏宴舟吞了一口气,闭眼思索片刻,眼中杀意一瞬而逝。罢了,就她这脑子和暴脾气换哪个院子都觉得累赘,杀了她只会无端给人把柄。
二丫还没从刚刚的惶恐中缓过神来,就瞧见苏宴舟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笑眯眯瞅着自己,开口和自己说话:“二丫姑娘,三更半夜不睡觉夜会情郎?”
二丫又惊又怕中压不住打了个喷嚏,刚刚感觉到的那股骇人的压迫感跟她的错觉一般,二丫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叉腰就骂:“你才夜会情郎呢,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装神弄鬼作甚!”
苏宴舟慢悠悠走过石子路跟到她面前,瞥了一眼竹林外头的火光:“这是苏家,我是这的家主,我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倒是你,一个小小婢女竟敢在主人家里私自烧纸钱祭拜,我借着染了晦气之名把你打残废都使得。”
这家伙喜怒无常的,说不定真做的出这种事,这会还是认怂来的好,他要是敢动手,自己就喊,喊得满院子的人都过来!二丫这会也当真有些怕了,怯怯地低下头:“别,别告诉别人,我祭拜的不是恶鬼,是我爹我娘。”
“怎么死的,说来听听。”苏宴舟撞开二丫的肩膀往竹林里走去,二丫只得跟着,竹林后没有牌位,只有一个烧着纸钱的铜盆。
二丫坐到火盆前,拨弄着火堆,火光照在她黯淡的面容上。二丫笑骂道:“自己作死的呗,还能怎么死的。”
原先她家虽不富裕但生活也算过得去,一切都是从她爹出海回家后才变得天,五年前她爹如同往常一样跟着大家出海,可连连七天都没有消息,街坊邻里都说她爹遇大浪死海里了,可她和娘不信,守着家等了半个月后,她爹总算回来了,不过他这次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原先风吹日晒的黝黑肤色变得苍白,扛得起木堆的手臂也变得骨瘦如柴,整个人就像白花花的骨头上搭了一层皱巴巴的人皮,回来后什么活也不干就知道瘫躺在床上,两眼涣散地傻笑,抽掺着他带回来的粉末的旱烟,抽完了就发疯似的摔东西,对着她和娘破口大骂,疯魔过后又抱着她们哭,说有人要杀他。
不过一个月她爹就这样疯死掉了,周围人都说她爹是被海鬼吞了魂了,只有她知道不是的,是那些粉末搞得鬼,后来她娘不信这种鬼怪,也抽了一些剩下的粉末,跟着疯死了。
其他人都以为双亲皆毙命,二丫也会随着去了,可二丫偏不,她背着一点盘缠离开了村子,苟活也是活着。
苏宴舟蹲在火堆前,手指搓弄着纸钱:“不是海鬼,是洋人的玩意,那玩意比五石散还毒。早在几年前,洋人就想用借岸晒货之名霸占我们的土地,遭到朝廷的拒绝,如今他们便开始祸害沿海的渔民了。”
二丫不懂这些,舔了舔干涩的唇瓣:“难道朝廷就是什么好东西吗?胡人当政的时候,我们吃不饱。后来我们赶走了胡人,轮到汉人当家,我们依旧只是饿不死而已。洋人……呵。”
百姓不懂什么叫奸臣当权,也不想知道如今皇帝面临的是多凶险的局势,他们只知道能让自己吃饱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苏宴舟不愿多谈政事,只是笑了笑:“在苏家也饿不死你。”
二丫突然严肃地看向苏宴舟,一双眼睛在火光中无比坚定:“苏宴舟,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卖那玩意,不然本姑娘就算是那木棍也要敲死你。”
“那玩意谁敢卖,碰了就是杀头诛九族的事,你一个小丫头操这种心做什么。”苏宴舟长舒一口气起身,伸展了一下胳膊,“回去睡觉了,你赶紧把火灭了,要是让老夫人的人发现了,我也保不住你。”
…
苏宴舟轻手轻脚回到屋子内,江烟侧躺向着墙,听着开门声,微睁眼,他回来了,莫不是出去哭了一通?听见苏宴舟解开身上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下,身旁的江烟静静闭上眼,罢了,管他作甚。
苏宴舟知晓江烟没睡,只是二人都默不作声,苏宴舟也不愿自讨没趣去招惹这位祖宗。瞅着燃烧着的烛火,深沉的眸光似有什么翻涌着。一个小小的婢女都能祭拜她的父母,而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却连自己父母的牌位都保不住,自己的兄长死后更是无法入土为安,父母,兄长皆是死不瞑目,徒留自己一个人苟活着。
一阵微风吹进屋子,眼前的烛火跳动,苏宴舟只觉双眼干涩,胸口闷得喘不过气,眼里没有泪水,感觉到涩酸的鼻尖。身旁躺着江烟,苏宴舟不敢有过多异常的举动,只能紧紧揪着被子,张口咬住自己的胳膊,憋着不发出声音。
他……在发抖?江烟睁开眼没有转过身,沉默地盯着墙面,被子在微微颤抖,身后的苏宴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江烟却知道,身后的人很难过,不过能因何事难过呢。
江烟一向不在乎苏家的明争暗斗,思索了一会便闭起眼装作睡去,苏宴舟的事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只要不牵扯到自己便可。
缓了许久,苏宴舟总算能慢慢平静下来,手臂处渗出了血,苏宴舟自嘲地取过床边的手帕擦去。自己能做也就是这些,父母,兄长已逝去,现在自己就只是苏宴舟,替苏宴舟这个身份活着,兄长的死自己一定要找到证据,让苏家这些人血债血偿,也要保住青鸣那群小混蛋们,也不知道小六学会读书写字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