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尴尬。
虽然是为了避免对方气炸才匆匆说出的台词,可是我说出来的时候,一瞬间依然羞耻感爆棚,完全没法只把它当做是一段僵硬的例行台词,用背诵的态度说出来。
我甚至不得不转开了视线,漫望着我们交握的手,以此来避开谭顿公爵那有若实质的目光。
啊我好像紧张得要爆炸了。
谭顿公爵并没有立刻回答我。
在长久的沉默中,空气渐渐变得令人窒息起来——
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么平淡,不辨好恶,完全无法从中判断他的喜怒。
“……不。”他说。
我:!!!
他拒绝了我?!……为什么?!
他也同样低下头。我感到他的视线从我的头顶移开了,或许此刻正落在我们交握的双手上。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指根,再沿着指骨的关节,一节节滑过,直至指尖。然后,再重复这一过程。
当他如法炮制地捏过我三根手指之后,他毫无预兆地开口了,语气轻飘飘的。
“你很惊讶?”
我:“呃……是有一点……”
谭顿公爵轻笑了一声。
“我才不耐烦听这些前人的陈旧套话。”他说,“而且,你是应该受些教训……”
我愣住了。
不喜欢听旧台词,想听点特别的、全新的甜言蜜语,这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说我应该受点教训?!我哪里做得不对?
我敢怒而不敢言,只好低着头,从齿缝间嘟嘟哝哝地挤出一句话来:
“……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
谭顿公爵捏着我指骨的动作微微一顿。我听见他在我头顶上问道:“什么怎么样?”
我嗫嚅道:“就是……你到底怎么样才能同意?”
谭顿公爵停顿了片刻,忽而呵地笑了一声,反问我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同意才行?”
这是个好问题。
也是个送命题。
我猜假如我老老实实地说“假如你真的不同意
的话,我只好再想想看还有谁可以商量”,他一准要气得甩手而去,然后直奔高塔,打算慷慨地资助我那个疯批老哥东山再起。
……我可不能蠢到把这么大个的一个理想外援往外推啊!
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呃……因为……假如你真的不肯同意的话,我想……我一定会觉得非常遗憾的……”
谭顿公爵似乎冷笑了一声。
“哦?”他饶有兴味地问道,“这就行了吗?……我尊敬的陛下,您就真的只有这么一点儿感想?”
我:……?
我……我还应该有几千字的感想才行?
在一片茫然中,我的思考线路出现了诡异的拐弯。
我从“几千字的感想”联想到“上万字的论文”,再从“上万字的论文”联想到上学的时候遇到的一位风趣的老教授。
我是文科生,对老教授印象最深刻的一句名言,莫过于有一次他说“对于文科生而言,恋爱简直太容易了:首先,告诉你的对象说你是文科生;然后,每当你不知道对他/她说什么的时候,就冲着他/她背诗”。
我还记得老教授的名言一出,教室里的大家先是一愣,继而爆发出一片轰然大笑和叫好声;还有人喊道:“万一对象听不懂诗怎么办!”
那时,老教授笑眯眯地答道“那不更好吗?关键不在于内容是不是能让对方理解,而是你念诗的时候一定要富有感情,这样对方八成就会满意了”。
我暗忖,我现在要赌一赌这所谓的八成机会吗?
……也只好如此。
我深吸一口气,搜索了一下记忆,然后惊喜地发现,我好像还真有可以使用的好诗。
我忽然蜷缩起右手的五指,将谭顿公爵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捏我指骨的手指全部都握到了自己的掌心。
谭顿公爵的动作只好一停。
一时间,这个房间里似乎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有些粗重,仿佛加剧了这层紧张感。
我低着头,盯着他的手,轻轻地说
道:“……我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看过一本诗集,里面说‘当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曾和熙来攘往的人们在一起’。”
不出所料,谭顿公爵的呼吸声似乎一瞬间就变得更重了一些。那一定是因为他也想起了那首诗、或我们谈论起那首诗的那个夜晚,而那首诗——以及那个夜晚——对他来说,同样具有着一定的意义。
不知为何,我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我继续握紧他的手指,就活像是个心里彷徨的小孩子似的,低着头一句一句地说道:
“……我记起来了。”
谭顿公爵:“嗯?”
我说:“那首诗还说,‘我不知道白昼何时逐渐暗淡,化作黄昏,也不知道旅伴们何时弃我而去’。”
当然,接下来的诗句,我也记得。
我不知道你的大门何时敞开了,也不知道我何时站在你的门前,惊喜地倾听心中的乐曲。
……但这句诗说出来就太要命了。
我想了想,说:“在旅伴们弃我而去的时候,我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指望——”
谭顿公爵又默不作声了。
我咬了咬牙,就活像是在上大刑一样,发出一个音节都要用尽浑身的力气。但是,我终于把那句我觉得也很要命的话说了出来——
“我还不切实际地指望着……到了路的尽头,依然可以看到……你与我站在一起。”
我的声音落下。不知为何,我忽然感到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深刻的疲惫。我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力气再去与他会说出的、不如意的话相对抗。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谭顿公爵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