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卿颓然坐着,头颅半垂,一动也不动,对洛时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洛时:“她来看你了……”
身兼多重残疾的李越卿还是不动,可昏暗烛光下,洛时捕捉到了他略略颤抖的指尖。李越卿的手也发生了很大改变,指节粗大,手指泛黑,指甲盖里仿佛还藏着泥土,与曾经那个手指纤长如玉的李家二公子可谓是天壤之别。
“你已经察觉到了,不是吗?”洛时半蹲下来,注视着他无神的双眼,叹息道。
一句一句,仿佛刀割剑刺,让李越卿的伪装土崩瓦解,他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不能发出声音——李越卿现在还是个哑人。
一个小小潦草的纸人在李越卿的掌心间探头探脑,抱着主人的指节站好。纸人仅仅有一颗圆圆的头颅和四四方方的身体,五官没有被勾勒出,只在脸上拉出一道褶皱充当嘴巴。
那褶皱上下运动:“你把她带过来做什么?!”
脱口而出的是一道温润的男音,正是李越卿的声音,比起从前,明显多了几分沧桑。
洛时平静道:“她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一直在浪子别苑里等,一直等……或许等你出现,或许等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李越卿神情木然,“我只是厌倦了。”
“她是个妖怪,人怎么娶妖呢?!”
洛时:“妖如何人又如何?她是人,我娶她;她乃妖,我亦娶!”
将李越卿曾经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洛时看到对方躬起的脊背微颤,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李越卿冷笑:“当时随口一发的承诺,现在还信?愚不可及!人都是会变的。”
“是吗?”洛时神色平静,“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为她作画?为什么要将那些画珍藏?为什么要把它们放在茅草屋那样一个——显眼的地方。”
“你是希望她能看见?胆怯又抱有微弱的希望,希望她能明白,你,居然还爱着她。”
李越卿哈哈大笑,其掌心间的纸人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真是蠢笨如猪!我随手一画的东西随手一扔,竟也叫你们以为我尚情根深种,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洛时:“随手一画的东西,能画得那样情真意切,那样充斥爱意?”
“吾妻爱妻,思你如狂,念不能忘,悔之悔之……李越卿,你可知道,那声称要斩妖除魔的道士,已经几次伤了你的爱妻。”
听到前面,李越卿还能勉强保持平静,但当洛时说出新娘受伤之后,李越卿瞬间双拳攥紧,他瞳孔微缩,本就因布满疤痕而显得狰狞的面目透露出丝丝凶戾之气。很快,他便察觉到了情绪的失控,深吸一口气,狠狠掐了掐掌心,才勉强稳定下来,可是听到她受伤时的愤怒还是在他指尖留下了颤抖的余韵。
李越卿掌心间的纸人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一如它复杂难言的内心。
终于,纸人开口了,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小,都要低。
“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为什么要离开她……”李越卿茫然地说,“明明只差一点,我就娶了她!”
李家二公子之前再怎么荒诞,说到底也没有脱离家族和长辈预想的道路,是以李父李母常常教训李越卿,其实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李越卿要娶一个身世不明的贫家女,这可完全触及到了家族利益的底线!
在李父李母的设想里,李越卿以后应该会娶一位门户相当的小姐,也不需要他多么上进,有能干的媳妇操持家业,也不至于几年就把家业败光,还可以让李氏和另外的家族结两晋之好,何乐而不为!
事实上,李越卿知道,在念念以贫家女出现之前,家族就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他不愿意,早早就差人告诉那名小姐,配不上对方,也竭力阻止自己和那小姐订婚。
李父李母以为他只是没有玩够,却万万没想到李越卿竟然想娶一个贫家女!但凡他只是打算纳她为妾,家族都能允她。正妻之位,绝无可能!
“你要是娶她,就给我滚出李家大门,滚出李氏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