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个好人。
——一直以来,洛时都如此坚信着。
*
因为专业比较轻松,洛时很少有早八的时候,通常等他出门已经是中午接近下午。冬天的时候还好,但一进入夏天,这个时间段就稍显尴尬。
阳光赤.裸地碰撞在油柏路上,撞出一片炫目的光晕,灼热的空气将每一份水汽都蒸腾,又还给行人潮湿闷热的不适感。
路过一家超市,五六只脏兮兮的流浪猫蹲在门口,倦懒地趴伏着,在空调的吹拂下不肯往外挪一步。好在超市的老板好心,对几只避暑的猫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追综艺追得愉快。
人人都缩在空调房里不肯外出,洛时一个人站在太阳底下,长袖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和长裤一起将洛时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点上红痣的喉结,冷白的皮肤仿佛炎炎夏日的一捧凉水,浇得暑热无影无踪。
洛时单手撑着黑伞,静默地立在十字路口处,绿灯闪烁了一次又一次,身边一起等绿灯的行人也换了一拨又一拨,他始终没有动静。
终于,在绿灯闪烁了第十二次的时候,洛时听见身后哒哒哒的声音——一个身形矮小的老太太慢吞吞走到洛时身边。
老太太白发中掺着几根黑发,弓腰驼背,整个人仿佛是被手上那根拐杖撑起来的一样。最引人注目的,还要属她的眼睛——眼神涣散,没有焦距。洛时能看到她努力地眯起眼睛,试图分辨出正确的道路。
十二秒后,红灯变黄,短暂几秒,又变为绿色。
洛时依然没有动。
直到他看见老太太犹豫着走了几步,又被突然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吓得往后一退时,才猛地上前托住老太太细瘦的手腕。
“婆婆,我扶您。”
洛时藏在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微弯了一下,语气柔和。
(啊呀,小伙子,真是谢谢了。)
“啊呀,”老太太有些惊喜,“小伙子,真是谢谢了。”
洛时:“没事。”
(今天的日头,可真大。)
“今天的日头,可真大。”
老太太感慨着,脚上加快,走得仓促。
“您别急,离红灯还有十九秒。”看也没看信号灯一眼,洛时就准确说出了时间。
甚至,在说出时间的下一秒,洛时就在心中复述出了——
(好好,我不急,小伙子,真是太谢谢你了。)
那是老太太接下来会说的话。
一个十字路口并不长,即使是步履蹒跚的老人,也能在一分钟内走完。洛时把老太太送到对面,就礼貌地道别,等到老太太的身影远得几乎看不见了,才转身想要回到对面去。
绿灯变为红灯。
——好像他在那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就是为了送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过马路一样。
其实并非素不相识。
洛时知道老人名叫向素兰,住在龙庭小区,双眼因为病变难以视物。她已经很久没有外出了,这一次也是鼓起勇气,要去医院看眼睛。
她会在每天下午的一点十分左右走到这里,然后遇见洛时。
洛时已经送她过马路送了一千四百八十六次,这是他一直不变的日行一善。
洛时听见身后等绿灯的人小声交谈。
“……好像是龙庭小区那边的人,姓向吧,六十多岁的人了,好不容易出趟家门就被撞了,真可怜……”
“……就前面不远,刚把尸体拉走。”
“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浑然不觉刚刚和他们擦肩而过的老太太,就是他们口中的主人公。
洛时轻描淡写地将手心上沾的血迹抹干净。
……日行一善的后果就是他又迟到了。
洛时是A大现任的学生会主席,最近学生会正在筹备新一届的校园艺术界,各个部门都忙得不可开交,洛时也不免俗,尽管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但很多事情都必须由他把关。
还没到办公室门口,洛时就看见等在外面的一个学弟。他原本不徐不疾的步子停了一瞬。
这个时候再走已经来不及,听到动静,学弟忙抬头望过来,见是洛时,双眼骤然一亮,像只终于等到主人的小狗狗。
“主席!”
“是不要学弟啊……进来吧。”
学弟摇着尾巴,热情地跟着洛时进了办公室。洛时不得不吐槽学弟的名字——真的会有父母给孩子取名叫‘不要吃糖’吗?比起人名,洛时更愿意相信那是某款游戏的玩家名。
不要吃糖学弟进来之后却不敢抬头,双颊通红。
“主席,之前刘学姐给我的任务已经做完了,学姐说让我拿给您看看。”他眼神游离,把厚厚一叠计划书交给洛时之后倏地低下头。
说谎。
“嗯。”洛时淡淡扫了一眼计划书,然后放在一边,“我会看的,还有其他事吗?”
学弟的脸更红了,扭捏了一阵,拿出一盒精心包装的巧克力。
结果被洛时十动然拒。
已经送了五次巧克力了,不要吃糖学弟你难道不会改变策略吗?区区几颗巧克力真的吃不死他,而且巧克力里加毒药,味道很奇怪。
看见洛时依旧没有收下巧克力,学弟连忙抬头,他磕磕巴巴地说:“因为学长上次说不够甜,所以这次我多加了糖……这次应该会比上次好一点,学长尝尝味道呢?”
学弟相貌清秀,眼巴巴的时候叫人不由自主地心软,奈何碰上了一个外热内冷的洛时,只是礼貌性地尝了一颗巧克力球。
咔嚓咔嚓。
学弟似乎能想象巧克力球被嚼碎,里面的糖浆迸发出来的模样。
他试过了,一滴‘糖浆’就能让一位健壮的成年男子瞬间毙命,这是他至今最得意的药,如果还不能……
想起之前洛时面不改色咽下巧克力的样子,不要吃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么多次都吃不死,眼前的人,绝对是怪物中的怪物!
洛时将甜腻发苦的巧克力咽了下去:“味道还可以,这些你分给其他学长学姐们尝尝吧,他们应该会很喜欢。”
真是八风不动,不愧是A大入校三年来都没人摘下来的高岭之花。学弟仿佛受到打击,嘴角丧丧地垂着,但又不愿意就这样离开,令人尴尬的沉默中,他硬生生又待了将近一分钟,最后在洛时隐晦的赶客下败退。
木质厚门轻轻合上,洛时听见了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学弟又失败了啊。”
“真可怜……”
“毕竟是咱们的高岭之花嘛。”
这个拥有奇怪名字的学弟,大概半个月前出现在洛时面前,目的明确,和曾经出现在洛时面前的男男女女没什么不同,如果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明明表现出来的是对学长的暗恋,面对洛时时的恐惧和隐晦的杀意却无法掩盖。
这样奇怪的人接二连三地出现,令见多识广的洛时都免不了叹气。
没错,不要吃糖学弟并非单独作战,和他同期对洛时展开或明或暗的追求行为的,还有其他两位学妹。虽然这三个人表面上没什么特别交集,洛时却很轻易地看出他们之间隐晦的联系。
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休息过后,洛时还是尽职尽责地翻开了学弟的计划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