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星跌跌撞撞跟着褚镇乾上车,一路上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身体不自觉地打着寒颤,肩膀时不时抽搐一下。
居然紧张到打哑嗝。
褚镇乾轻轻拍抚他后背,“屏息。”
蒋星屏住呼吸,身体仍是不受控制地一跳一跳。
“张嘴。”
褚镇乾抬起他下颌,俯身亲了亲他。
蒋星吓了一跳,随即唇齿牙关便被顶开,混乱纠缠,等回过神在褚镇乾怀里艰难喘气儿时他已经不打嗝了。
褚镇乾:“这么怕?”
蒋星不发一言,沉默地抗拒。
看不见青年通透漂亮的紫眼,褚镇乾有些不满。他强硬地让蒋星抬头看他,目光深沉漆黑。
“你不仅还清了她对你救命之恩,甚至反过来为她救了西夷王庭,有什么好怕的?”
蒋星抿抿唇,“我……心中有愧。”
“嗯?”褚镇乾声音没什么感情,“什么愧。”
雪白牙齿不自觉蹂.躏着下唇,蒋星突然抬起眼,双眸湿润,其中热切情意让褚镇乾微怔。
“身为西夷一员,”蒋星复又闭上双眼,似乎羞.耻极了,“却对中原人……”
再多羞怯愧疚都被热吻扯碎。
他紧紧闭着眼,双手搂着褚镇乾脖颈,热.情回应。
什么西夷,什么中原,与他何干?西夷不曾接纳他,中原也没有他的栖身之所。
只有褚镇乾,只有拥抱接吻的瞬间,他的存在才是真实的。
对,只要忘了自己是谁,完全由褚镇乾主导就足够了。
然而马车终究有终点,车辕咯吱,马匹嘶鸣。
焦焕:“王爷,到了。”
周敬云不在,焦焕的脸对京郊大营并不好使,褚镇乾推开窗户,“是本王。”
守营士兵当即恭敬垂首,“恭迎王爷。”
“放行!”
高大营门缓缓拉开,蒋星窒息般扭动了一下,紧紧拽住领口。
褚镇乾蹙眉,“呼吸。”
蒋星眼尾绯红湿润,不愿意让褚镇乾看到真相。
褚镇乾默了默,那一瞬间是有些许迟疑的。
也许他不该逼蒋星这么紧。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马车停在关押疑犯的营房前,褚镇乾抱着蒋星下车,斗篷将他头面皆掩,不容外人窥探。
一进营房大门,光线骤然隔绝,唯有跳动的松油火把挂在墙上静静燃烧,冰冷刑具在桌上泛着油光,地面凹槽内神色一片。
不知是污渍还是血垢。
褚镇乾用丝绸轻轻盖住蒋星口鼻,“忍耐片刻。”
蒋星无力地乜他一眼,不再开口。
一行人停在最内里的一间牢房前,带头士兵用武器敲了敲铁门,大喊:“你!”
“站起来!”
牢房深处的影子动了动,一张沾满尘土的脸抬起来。
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也能看出她皮肤白皙,五官媚态。
一身橘色衣裙下摆被丛林乱枝勾得破烂,好在尚算完整蔽体。
但她并听不懂中原话,警惕地蜷成一团,并不站起。
士兵还要呼喊,被褚镇乾打断:“开门。”
“是。”
铁门开启,那女子更是惊惶,用西夷话咒骂着:“滚开!”
褚镇乾皱眉,“西夷人。”
焦焕愤恨地看着女子,手掌紧握刀柄。
蒋星埋在褚镇乾怀中,誓不抬头让女子看见自己。
“你不看看你的公主?”褚镇乾道。
蒋星摇摇头,一角卷发从兜帽中滑出。
女子一愣,随即怪叫一声,纵身扑向褚镇乾。
焦焕早有准备,一掌将她按回原地,暴喝:“蛮夷尔敢!”
女子挣动身体,双目圆瞪,对蒋星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傻子,一眼看出褚镇乾身份非凡,再一联想中原局势,怎么可能猜不出这威势骇人的男人是谁?
蒋星竟然能搭上褚镇乾,他好大的本事。
焦焕只能听懂只言片语,疑惑望向蒋星,将女子推进牢房深处,拔出雪亮刀身,“后退!”
女子不敢上前,一双美目瞪得扭曲:“你什么东西都要比我好,什么都要做得比我强,如今来了中原,你竟然敢——”
蒋星终于抬头,音韵奇特的西夷语言从他口中说出,流畅如沙漠中的水光月色。
“西夷战败。”蒋星双眸含泪,也不知是动了真情,还是故意做给褚镇乾看,“你是唯一的公主,被送往中原和亲。”
女子吭哧吭哧喘着气。
蒋星:“但你很高兴,对吗?”
“你终于可以报仇了?”
女子闻言,咬牙道:“西夷王杀我母亲,偏宠你一个外来杂种,难道我不该报仇?”
她恨得浑身发抖,涂了殷红丹蔻的指甲绞在一起。
“我本该是西夷最尊贵的公主,都怪你和你那个外族的贱女人……”
蒋星打断道:“所以你就想借中原皇帝之手摧毁西夷。”
女子不说话,胸膛起伏,显然是默认了。
焦焕听了个半懂不懂,反而更加混乱。
在他耳中,似乎蒋星是个中原女子所生,被西夷公主厌恶。
再有就是这真正的西夷公主居然并不反感和亲,反而想借皇帝打压西夷?
焦焕面色怪异,看她目光不由轻蔑许多,少了点愤怒。
愚蠢到想靠敌人来打压同族,真是世间少有。
褚镇乾语气平淡:“说完了?”
他用的是地道西夷语。
蒋星身体僵硬,像是被猎手揪住后颈皮肉的小猞猁,四肢蜷缩起来一动不敢动。
女子冷笑道:“果然是你,中原的战神?”
“杀我族人,灭我大军。”她道,“蒋星,你与我又有何不同?”
褚镇乾:“西夷公主。”
女子一抹头脸,手腕上独属于西夷皇族的金镯一闪而过。
她挺起胸膛,傲慢道:“我乃西夷公主安月松。”
安月松视线冷冷一转,笑道:“中原的摄政王,你可知你怀里抱着的究竟是谁?”
*
褚镇乾不在府中,摄政王府安静一片。一个面容普通的侍女走过湖边,俯身随意捡了个什么东西,顺势塞进袖中。
她警惕地环视周遭,确保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声,这才大步离开。
侍女自后门出,与侍卫打了个招呼,笑说:“府中饴糖用尽了,厨娘让我再出去买些。”
摄政王八百年难得吃一次糖,也就这两天连着做了许多甜品。
侍卫了然道:“那位晚上要吃糕点?”
侍女颔首,“嘘,可别说出去了。”
侍卫笑道:“知道,快去快回。”
那位贵人的身份府中众人心里有个模糊猜测。
摄政王在他们心中形象向来是完美无缺的,但太过完美就显得遥不可及,下人们恭敬居多,忠心归忠心,却少了些热忱。
这两日见褚镇乾也有了常人情感,他们心中一面是对权贵秘事的揣测兴奋,一面是对褚镇乾更加真实忠诚。
有感情的主子才能让人打心眼儿里顺服。
侍女熟门熟路进了饴糖店,买了三罐最纯的糖,付钱时将袖中纸卷一并递给老板。
二人视线对视一瞬,老板笑呵呵道:“下次再来啊。”
他一转身进了后院,褚炎竟正好就在院中吃刚刚洗净的秋梨。
“啊,咱们公主的东西送来了?”褚炎三两口把梨塞嘴里,含糊道,“上头写了什么?”
老板面无表情地展开油纸,“官银。”
“官银……”褚炎一怔,牙齿把脆梨咬得咯吱作响,“褚镇乾到底想做什么……”
老板:“褚镇乾若想要皇位,不必费吹灰之力。”
他说得直白,引褚炎一哂,“那确实。”
老板继续说:“我不信褚镇乾不想。”
褚炎在井水中洗净手上甜汁,“我也不信。可他在等什么?”
老板:“投鼠忌器。”
褚炎大笑:“世上还有他忌讳的东西?”
老板冷声道:“人都有弱点。”
褚炎沉思片刻,“说来,我确实有点印象。”
他在院中轻快踱步,虽是思考大事,却并不显得焦躁。
“我幼年时在宫中玩耍,先皇心腹莫名拆了一间宫殿。”
“此事属下也知道。”
褚炎:“我第二次进宫时大殿已经重新修好了。那时褚镇乾在哪?”
老板道:“在西南打仗。”
“褚镇乾那会儿手无权柄,唯有一身功勋……”褚炎道,“宫中想必没有他的耳目。”
“可此事宫中老人皆知,并非秘密。”
“对我们而言并非秘密,”褚炎笑起来,终于想通,“可对一无所知的人,他怎么才能怀疑到他从未知晓的事物?”
“先皇在那里藏了秘密,”褚炎笃定道,“足以压制褚镇乾的秘密。”
“官银、官银……”他兴奋地转了两圈,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
安月松:“他本就是西夷最尊贵,又最肮脏的血脉。”
蒋星不愿看她,整个人埋在褚镇乾怀里。
他也不敢看褚镇乾,怕看到反感厌恶,和他恐惧的一切。
只要褚镇乾想,蒋星这条本就轻若浮萍的命立刻就会被大风刮得不见踪影。
褚镇乾:“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