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月心想这位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普通人可不会说起拍卖会就跟逛超市似的那么随意。
弥月笑了笑,说:“艺术品有价值,是因为它们体现了所处时代的文化与思想。宋代是公认的农业文明时代的巅峰,是其他时代的文明所无法超越的。”
年轻人未必真有兴趣听这些,弥月觉得他若是真的想听,预约登记的时候直接勾选一个讲解员就足够了。哪儿有那个闲心去跟别的游客打听呢。大概还是一个人闲逛太无聊,所以才随机的组个团吧。
至于他懂不懂这些东西,弥月其实不在乎。世界这么大,每个人的爱好都各有不同,不懂也没什么。
跳出特定的小圈子,弥月自己也不过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寻常人。
弥月停在了展馆深处的玻璃柜前。
这是一个一米见方的dú • lì展柜。白色的展台中央摆放着一只红釉小碗,一角还带着明显的破损。
“怎么是破的?”年轻人叫了起来。
他转头去看弥月,却见弥月双眼发亮,好像看到了什么绝色美人。
年轻人结巴了一下,“很……值钱吗?”
他凑近一些去打量那个有破损的红碗,发现它的釉色是一种很奇特的绯红,虽然历经千年,却依然保持着一种仿佛婴儿肌肤一般的鲜嫩。
离近一些,就能看出这个小碗的底色原来并不是粉色,而是一种柔润细腻的白。
在这一层宝光莹莹的釉色中,又漂浮着一道一道绯色的细纹。有的细如发丝,有的像溪流中随波飘荡的水草,有的又像是烧制过程中顺着器物表面缓缓流下的釉痕泪滴。颜色也并不完全一样,有些细纹色泽浅淡,接近莹白,有些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粉色,有些则更深一些,接近玫瑰红。
不要说弥月,就是那位不大懂古玩的年轻人也看的目眩神迷,结结巴巴的半天才问出一句,“这……这也是宋代的东西?也太好看了吧?”
那时候的工艺这么牛掰的吗?!
年轻人左右看看,整个展厅不见有同样的展品。也难怪这么一个残破的小碗,会被馆主安排了单独的一个展位。
他转过身,带了点儿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敬畏,小声问弥月,“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血纹瓷。”
年轻人表示没听说过。
弥月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展台上的瓷碗。他围着展位走走停停,不停的变换角度来欣赏它的美。
“这东西存世极少,”弥月轻叹,“馆主能得到这么一件,就算有残损,也已是极难得的机缘了。”
年轻人又问,“也是宋代的?”
弥月点点头,“是宋代的。但这东西出现的年代不大光彩,后世的藏家对它也是又爱又恨。”
“什么年代?”
“金人南下,占据了中原的半壁江山之后,扶持起了两个伪政府,并册立了两位所谓的‘皇帝’。一个是金兵占领汴京之后册立的大楚皇帝张邦昌,另一个是原来在山东做官的刘豫,金人封他为大齐皇帝,定都于河北大名府。”
年轻人听的似懂非懂。
弥月只好长话短说,“伪齐政府后来迁都汴京,施行与南宋相似的制度,以招揽中原一带的民心。人活着,就要从事各种营生。血纹瓷就是这个时期的北方窑工烧制出来的。”
年轻人恍然,“这是窑变吗?”
“算是吧。”弥月说:“曾有人猜测这个时期的瓷器能产生这样奇异的窑变,跟当时的原料有关。金人南下,还有不少大宋的工匠被迫北上,这就导致当时的窑工有可能接触到北方地区一些较为少见的瓷土,或者釉料。于是,在这种种机缘巧合之下,烧造出了血纹瓷。”
南北宋的历史,读过书的人都知道。年轻人于是不再追问瓷碗的来历,而是关注起了另外的问题,“它值钱吗?”
弥月挠了挠下巴,“血纹瓷烧造出来之后,主要是作为贡品送去巴结讨好金人,所以中原地区的文人对这东西是没有好感的。再说刘豫的儿皇帝也就做了那么几年,血纹瓷的产量又不高……”
年轻人点点头,不受重视,便少有人收藏,传世的数量自然就少。
“有传说,元末明初的富豪沈秀,也就是民间故事里常说的沈万三,就非常喜爱血纹瓷。民间藏家对血纹瓷的关注,大约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
年轻人做恍然大悟状,“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弥月笑吟吟的看着他,坦然的接受他直白的吹捧。
两人相视而笑,年轻人伸出一只手,“没想到被人撵来受熏陶还能遇到这样有学问的朋友,真是荣幸。认识一下吧,我叫封桥,小生意人。”
弥月与他握手,“弥月,在外地的博物馆工作。”
两个人来回说了几句“幸会”之类的客气话,又都笑了。
宋代展馆的外面就是一间售卖纪念品的商店。弥月找到卖画册的柜台,把每一本画册都翻了一遍,发现这里的画册有四五种版本,都是不同时期刊印的。其中有两本新出的纪念册里有他喜欢的清康熙月白釉柳叶尊,但是每一本都没有血纹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