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早就违背了所谓初衷。
人要活下去,只剩下仇恨。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为了复仇,他同他们同流合污。
因为尚且只是下狱,是嫌犯,还未定罪。所以祸不及季家。
虽说如此,可季家人眼睁睁看着季霈被官差带走,早就看成了一锅粥。被官差带走,在他们眼里,就等于已经是死了。季霈要死了,她们自然得另寻出路。季家一堆女人,有软弱的,自然也有强硬的,不然也不会日日争吵。
便有人带着细软银子,连夜奔逃。也有人在观望着,或许还有希望呢,毕竟这样大的事,季乘云却还安然无恙。
那边自然有人差人来问,等着季乘云的回复,“少爷,老爷没什么事吧?”
季乘云不言语,只说:“她们要走,便让她们走吧。”
这话不置可否,可却显出了一种灰心丧气之感。似乎是证明了她们的猜测,季霈真是要死了。
因此季家乱得更加离谱,又因没有主母管事,便如同一面墙倒,塌了个彻底。不过两日,季家人便少了大半。
季乘云穿过幽深回廊,站在承欢的院子门口,停了脚步,却没再往前一步。
这一日终究是要来了,要撕开他的伪装,露出他丑恶的真面目。也许她自以为,已经见过他丑恶的嘴脸,可如今,一切都将告诉她,他其实是一个更加卑劣的卑鄙小人。从前他尚能做君子,即便骗她,好像也能情有可原。
但如今是从头开始谋划认贼作父,只为了一朝复仇。他连名字连身份都是假的,那么承欢也许会想,他季乘云还有什么是真的。
名字身份都可能作假,更何况于性格呢?那么性格也是假的,他还有什么?才华是假,君子之名是假,光风霁月亦是假。
但他陆乘云爱季承欢的心是真的。
这话他自己信,承欢信吗?
承欢肯定不信,他在她心里是一座山脉。山脉塌了,好不容易重新建构了一座神庙,如今神庙亦倾覆。
除非她真爱他如他爱她一般深。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真心,兴许又要付之一炬,从头来过。但从头来过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至少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从头来过。
可是怕就怕,没有给他从头来过的机会。
季乘云立在院子门下,一瞬间思绪翻涌,脑子里浮现了无数种可能。
他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这一步,若是前了,她也许不会问什么。承欢前几日还关心着,季霈若是出事,会不会影响他的仕途。
但同时他也无法往后退,他不可能放承欢离开自己身边。
拥有过她,不可能再放手。
季乘云没前进,但承欢走了出来。承欢撑着腰,从院子里出来,她自然听说了季霈的事情,她抬眸看季乘云,笑道:“你回来啦。”
“嗯。”季乘云点头。
“你饿了吗?要不要让厨房送些吃的过来。”承欢不知道该不该问季霈,其实大逆不道地说,季霈生与死她一点不在乎。
季乘云点头:“有些饿了。”
“那咱们进去吃东西吧?”承欢朝他伸出一只手,要他搀扶。
季乘云便接过那只手,扶着她回院子里去。他扶着她一步一步迈过台阶和门槛,在房中坐下。
承欢让佛心去传菜来,也遣退了其他下人,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承欢轻靠着软枕,终究还是问:“你……没什么事吧?”
他是季霈的儿子,若是季霈罪名坐实,他不可能不被连累。
承欢为他担忧,便开解道:“做不做官也没什么,不行,咱们可以找个小地方,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她甚至计划好了。
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来皇上也不会如此绝情,毕竟那是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她兀自想着,却被季乘云一把抱入怀中。他的臂弯用力非常,将她整个人箍得紧紧的,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事情……也许是有些大吧。承欢想。
她伸出手,绕过他的腰,从侧面搂住他,安抚他:“真的没什么。”
若是诛九族……大抵是有些舍不得。
季乘云凑在她颈窝里,闭着眸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事。”
有事的是季霈,有事的是汝南王,有事的,是太子。
他笑容如往常一样,承欢安了心,她点了点头,与他一起用饭。
*
因半路杀出一个王氏,太子始料未及,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抵赖。可大业未成,绝不能轻言放弃。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如今之计,唯有断尾之策。文将军与汝南王和季霈三人,被证据钉死在断头台上,已经是没法子救。可太子不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太子直接参与构陷之事。
保住太子之位,一切仍有机会东山再起。
于是,文将军便咬死这事和太子无关,是他自作主张,做下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他是为了太子,也为了文家。但太子全然蒙在鼓里。
这说辞不可能被人信,却也不能被人推翻。
皇帝听罢,终究只是深沉地问太子:“你当真不知么?”
“儿子真不知道!若是儿子知道,一定会阻止外祖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啊父皇!若是儿子知道!儿子一定会拼尽全力,救下皇兄!保住皇兄的清白!”他提高了音量,字字句句仿若发自肺腑。
但他真的清白吗?不尽然。可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的大逆不道。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这位置,高处不胜寒。他听着这一切,甚至有些庆幸。
这是他的错处。他下了那道旨意,亲自要了他儿子的命,也要了无数人的命。可如今,有人顶了这罪行了,他是被蒙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