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山要落下,步靖华却是不慌不忙错开脚步,纵身一跃,离开原地。
熊一拳落空,砸到了树上。
哗啦——
满树的黄叶都落下,熊费了一番力气才从树干上拔出钢爪,回身确定步靖华的方位,又是一声吼,再度发起进攻。
它的攻击过于“直”了,眼睛看向哪,拳头便奔向哪,完全不加以掩饰。这正好给了步靖华机会,一次旋身,锦衣起落,轻轻巧巧避开。
步靖华说让三招,便让三招。熊的第二拳算闻灯的第三招,落罢,他拔剑反攻。
他有一手灵活的剑术,使起来甚是花哨。剑光一道接着一道,织成一张密网,将熊网住,既近不了步靖华的身,又无法退开。
这激怒了熊,却也因此,攻击愈发没有章法。
“熊哥还是莽了点。”闻灯目不转睛盯着战局,做好了认输的打算。
直到这个时候,闻灯依然没有想过要赢,毕竟对方是萧山步家的正支嫡系,身上定然备着足以抵挡高境界者杀招的东西,而他目前不过是个零级的脆皮召唤法师,连召唤物都维持不了太久。
但在这一刻,熊转过身来,看了闻灯一眼。
刹那间,闻灯和自己召唤出的灵兽心灵相通了。
——熊告诉他,它愤怒,它不甘心,它想打破面前的困境。
可那又能怎么办?召唤兽打不出理想效果,主要是召唤师的锅。他实力摆在这里,再过片刻,连灵兽的现界状态都维持不住了。闻灯心说道。
“就按照你擅长的去做。”
低沉的声音在闻灯脑海中响起,咬字古怪复杂,辨不出是哪里的语言,但闻灯奇异般理解了内容。
擅长的?
闻灯将信将疑,但既然熊哥这样说了,不如一试。
他垂眸、抬起手,将竹笛凑到唇前。
下一刻,轻快的曲调从他唇下指间淌出,似鸟雀在枝头上下跳跃,啾啾鸣唱,悦耳婉转。
这是闻灯在北间余给的入门书籍上看见的曲子。曲名为何,没太注意,能吹出来,主要是乐谱简单易记。
一首“助阵曲”。
笛音声下,新台门前的日光似乎更为透彻了些,风送来不知哪棵桂树上的香,清幽甜爽,让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距离闻灯不远处,熊倏地挺直腰背,神情比之方才激昂许多。它先是一拍胸脯,随即怪叫一声,抬起有“装备”的右掌,朝面前密密麻麻的剑光出拳。
一记悍拳,速度和力量都有所提升,挟着凌厉之势,在众目睽睽之下,咻的一声,将剑光打碎破开。
这依旧是一招“直”拳,但剑光之后的步靖华被拳风逼得一连后退数步,靠着剑尖撑地,才堪堪稳住身形。
闻灯一怔,没想到自己能给灵兽带来这么大的增幅,幸而多年来的音乐素养让他没有错拍或漏拍,保持了这首助阵曲的连贯性。
笛音落在街道的每一个角落里。熊不给步靖华反应机会,再出一拳。步靖华慌了,防不胜防,又是连退数步,退到退无可退之处,双膝一软,猝然跪地。
这一瞬,步靖华双目赤红,用双手握剑,紧接着抬剑!
气势浩浩的一剑,但闻灯的笛声还在响。他没快过这个和自己同境界的灵兽,剑还未近其身,对方手套上的钢爪已至面门。
慢了一刹。
盛怒爆发之下的他只慢一刹。
但胜负已分。
步靖华深知他不能输,输了就是被清净境之下的凡人打得跪地的废物。他怎甘心被唤作废物,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电光火石之间,一块灵石从他袖中落入掌心,正待捏碎,却偏偏——
“此战,白玉京闻书洛胜。”
一道沉稳严肃的声音倏然出现,宣判战局的输赢。
这句话的第一个音节响起时,熊和步靖华的动作同时止住,闻灯眼皮一掀,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行身穿霜白滚银边大袖长袍的人从新台门外行至场间,为首的乃是一名神情肃重的中年人,方才那话,便是自他口中说出。
“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中年人又道。
无形的威压自他周身散开,闻灯召唤出的灵兽放下前掌,步靖华手里的那块灵石滑落回袖袍中。
——这人的境界至少在神心空明境,恐怕是哪个学院的教习或长老。
闻灯在心中做出判断。
步靖华跪在一面青墙前,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却是狼狈不堪。他看了眼闻灯,狠狠压低眼眸,带着不甘与怨恨起身。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用低声的声音,发出一声尾调上扬的“嗯”。
步靖华眼皮子一条,勉强压制住神色,冲闻灯道:“今日比试,是我输了。”尔后提剑执礼,唤了一声这中年人:“谷长老。”
“承让。”
闻灯应得随意,看了几眼他们的院服,单手持笛,把熊叫回身边。
“你很出色。”谷长老转身看向闻灯,赞了一句,“若勤加修炼,天榜之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前辈过奖。”闻灯谦虚地作了个揖。
他无法再维持住灵兽的现界状态,赶紧把提前备下的食物给它。没过一会儿,熊消失不见。闻灯感受得出,胜利之后它很喜悦。
于闲和步绛玄快步来到闻灯身侧,前者小声对他道:“他们都是明镜台的人。”
闻灯无声一“哦”,点点头。
他随手抓出的马尾随着动作在半空里起荡跌转,手一刻也不闲着,将竹笛转出一朵又一朵漂亮的花。
这一战是他胜,出乎所有看客的意料,无论近旁还是稍远处,他们的视线都落到闻灯身上。
作为一个时常上台演出的人,闻灯对这样的聚焦没有半点不自在,空闲的手挡在脸侧,,压低声音,对步绛玄道:“我没想到会赢,现在想来,还挺玄乎的。”
他眼睫忽上忽下,眼底闪动着难以掩饰的光芒,说着说着,语调一转:“既然已经赢了,下午出去庆祝庆祝?”
“我以为,你首先应当思索探寻,赢得此战的关键因素是什么,以及在接下来的修行中,如何将这一因素转变为能够稳定施展的力量。”步绛玄淡淡道,“再者,下午的刀术课,已耽误小半刻钟了。”
闻灯:“……”
闻灯语带叹息:“我就不该对你抱有期待。”
他别开脸。
先前在“一程水”酒楼上远观战局的两人,亦在明镜台这一行当中,那个姿态懒散些的理了理袖摆,拿肩膀撞撞程复惊的肩膀,低声道:“你还没回答我,你觉得她怎么样?”
程复惊的注意力被闻灯不住转动竹笛的手指吸引了去,听见这个问题,缓慢抬高视线。恰好闻灯转向这一边,两人目光撞在一处。
闻灯未做多想,唇角一勾,礼貌地向他笑了笑。
一瞬间,风中的桂花香似乎都甜了几分。
程复惊回以一笑,尔后答复好友:“她很好。”
“该回去了。”步绛玄敛眸看着闻灯,一如既往的清冷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