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筱沅这时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想,常锋做了几年牢,肯定学乖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当时刚接触风投,什么都不懂,人也比较冒进,要不是被上司忽悠了,经不住金钱的诱『惑』,也不会受贿,更不会在参与洗钱这种事儿……你发现不对,带他去自首,也是为了他好,要不然他会越陷越深,将来只会判得更重。这些事到底孰对孰错,我想常锋心里是有数的,他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等周末咱们见了面,由我打圆场,咱们三个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是发小……”
陆俨听着电话里艾筱沅的细数,始终很安静,脑海中也跟着浮现出三年前的种种,想到那时候被他亲手“押”去警局的常锋,对他投来的愤恨的目光,还有常锋判刑后,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如果不是你这么着急,我自己也会收手,根本不用坐牢。”
陆俨就直接问他:“你上的是贼船,你说收手就收手,船上的人会答应么?”
常锋气道:“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让我连自己下船的机会都没有!”
陆俨当时还以为,常锋只是一时愤愤不平,放不下,毕竟他自小就聪明且品学兼优,年纪轻轻就在公司拿下几个大单,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谁能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高处跌落,还是被自己的发小亲自带去警局自首,面子和自尊心一时过不去。
可常锋后来的种种表现,似乎是真的要绝交了。
思及此,陆俨说:“我也希望常锋都想明白了,前两年我去探监,他拒绝让我探视,后来我也没再去过。”
艾筱沅一愣,随即说:“那都是前两年的事了,这次他既然答应出来见面,就是有转机。”
“嗯。”陆俨应了,也不再多言,“很晚了,周末见面再聊吧。”
“好,那你早点睡,晚安。”
“晚安。”
切断电话,陆俨将水灌进肚子里,随即就拿着手机靠坐在床头。
手机里的照片不多,有家人的,也有朋友的,他翻看了几张,直到手指滑向他和常锋、艾筱沅三人自小长大的合照,动作慢下来。
照片原本都是用胶卷洗出来的,后来为了看着方面,就一张张导入手机,有的照片比较老,已经泛黄了,但是照片中三人始终都是扬着笑脸。
照片一直持续到高中时期,渐渐少了。
他们三个考上了不同的高中,大家都忙,各自又有了新的社交圈,只偶尔聚在一起合个影,而且每次都是艾筱沅牵头,她是最喜欢照相的。
陆俨又往后翻了几张,最后一张合影是他从公大毕业那年,常锋是念金融专业的,艾筱沅读的是医科大学的护理专业,同一年毕业,同一年踏入社会,自这以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就算偶尔约出来,也时常缺席一个,或是其中有人突然有事,来去匆匆,始终没有新的合影。
或许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上一刻还是和乐融融,下一秒就各奔东西,谁也不知道当下的分开,是不是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看到这里,陆俨无声的叹了口气,手指一滑,又翻到了下面一张。
他只抬了下眼,目光就定住了。
这张照片依然是三人合照,两男一女,其中一个依然是陆俨,只不过另外两人不再是常锋和艾筱沅。
女人变成了薛芃,她就坐在桌边,单手托着腮,对着镜头微微笑着,她的眼睛很亮,也很黑,头发略过两颊的苹果肌,上扬的下颌线,落在肩上。
陆俨就坐在薛芃的左手边,而她右手边的男人,和陆俨差不多身高,身材也很健壮,宽肩窄腰,皮肤比陆俨要黝黑,眼睛很大,却是单眼皮,眉宇斜飞,鼻梁上还有一截突起的骨头,笑起来时『露』出一口白牙。
陆俨盯着照片许久,视线缓慢的自薛芃和男人脸上滑过,随即又垂下,将手机屏幕按掉,放在床头柜上。
陆俨在床上躺平,关了台灯,却没合眼。
窗外远处的灯光洒进屋里,落在地上,床上。
过了许久,昏暗中才响起一声叹息。
陆俨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终于闭上眼。
*
陆俨不是个多梦的人,他自小睡觉就很沉,很投入,不似薛芃,心里总装着事,白天想事情想的多了,到了梦里也不放过自己。
但是自从一年前那次突发事件,这一年来陆俨也做了不少梦,梦里的场景大同小异,有很多人,很多声音,场面很混『乱』。
唯一不变的就是梦里的他,对发生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而这一晚,他又做了同样的梦。
那是在一个破旧的工厂里,两方人正在交涉,气氛紧张,每个人都绷紧了劲儿。
你来我往,话还没说够十句,□□味儿就出来了,随即也不知道是谁先挑起战端,两方人忽然发生争执。
直到第一声枪响,局面彻底崩了。
枪林弹雨中,每个人都在拼命,要跟对方同归于尽。
但这地方毕竟是工厂,虽然废弃了,却还堆放着很多易燃物,也不知道是哪颗子弹,忽然击穿了一个装满化合物的金属罐。
就听“砰”的一声,罐子炸裂了,一团火云向很快向四周吞噬,靠近罐子的几人立刻被炸飞。
混『乱』中,有人喊:“快走,气体有毒!”
到处都充斥着白『色』的烟雾,烟雾中还有子弹飞过。
陆俨藏身的遮挡物距离爆炸点比较近,爆炸声落,他的耳朵几乎要失灵了,连近在咫尺的枪弹声都仿佛被调小了音量,令他瞬间有一种空间错位的感觉。
陆俨将身上的t恤掀起来,捂住口鼻,随即一手拿着枪,在弥漫的白『色』烟雾中伏地前行,寻找某人的身影。
很多人倒下了,还有一些人往后门的方向逃了。
陆俨的声音,不清不楚的在t恤下响起,喊道:“钟隶!钟隶!”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直到又一声爆炸响起,比刚才更大,更剧烈。
四周的杂物纷纷燃烧起来,瞬间成了火海,再不往外逃,就要折在这里了。
可陆俨已经吸入了一些气体,体力渐渐不支,他撑着地面刚起身,恍惚间,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他的肩膀。
那东西很小,很冰凉,但力气很大。
他的肩膀被它一带,跟着就失去重心,翻倒在地上,连验出口鼻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这时,工厂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发出了沉重且刺耳的声音。
而后就冲进来一群人,有的去抵挡火力,有的开始在地面搜索。
直到有人发现了陆俨,将他的脸照亮,看清面容,随即对着对讲机说:“报告,我们已经找到陆俨,还没有发现钟隶。”
对讲机里传来林岳山的声音:“先救陆俨!”
“是!”
然而就在陆俨被两人抬出工厂大门的时候,里面又一次响起爆炸声。
林岳山喊道:“听我命令,先撤出来!”
“是!”
陆俨眯着眼睛,只看到工厂里弥漫的白雾,和一团团炸开的火云,那画面,那气味,就在那一刻,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昏『迷』前,陆俨看到林岳山拨了个电话,只有一句:“人找到了,还活着。”
随即便是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