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芃说:“其实就算做得粗糙一些,李兰秀也未必能发现,她毕竟年纪大了,有老花眼,而且洗衣服的时候,都是这样捡起一个凝珠顺手丢进洗衣机,有谁会先拿在手里寻找针孔呢?”
陆俨放下凝珠,眯了眯眼,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钟钰的言行举止。
“先不说下毒的人是高力鸣还是钟钰,就说这个过程好了,这个人『性』格里一定会带有偏执,还有点完美主义,做事情有点较劲儿,有点强迫症,一旦决定了目标就不会放弃,再麻烦的工序都会尽量做到最好。”
接着,薛芃又将高力鸣的视频播放了一遍。
等视频播放到中段时,薛芃按了暂停键,指着画面说:“看到没有,高力鸣已经戴了手套了,可当百草枯母『液』和洗衣凝珠蹭到手上的时候,他下意识就往身上抹。一般做这个动作的人,都不太注意小节。怎么看高力鸣都不像是能dú • lì完成整个下毒过程,还能做的这么‘完美’。”
孟尧远忽然问:“你是想说钟钰一直在帮他,而且还完成了绝大部分工作?”
“是有这个可能。”
“可现在只是证明高力鸣粗心大意,无法证明有他人帮忙。也许就是高力鸣一个人完成的呢?”
薛芃抿着嘴唇安静两秒,似是欲言又止。
陆俨见状:“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薛芃轻叹了一声,说道:“其实从心理活动和行为上分析,我认为以高力鸣的『性』格,是无法完成整个下毒过程的,更何况还做的这么细致。而且,心理分析也不能作为证据。”
陆俨:“你先说说看,就算不能作为证据,也可以帮忙剖析犯罪嫌疑人的行为动机。”
薛芃垂下眼,一手拿起凝珠,另一手拿起针筒,一边寻找着“完美”的下针点,同时说:“人是有感情有思想的,在这一个小时的下毒过程里,无论我多么专注的做事,都不可能做到大脑完全放空。”
陆俨:“在这个过程里,高力鸣一定会思考,也会产生很多想法。”
薛芃放下凝珠和针筒,说:“虽然我知道我是在做实验,这些凝珠不会有人使用,可是只要我一想到高世阳和李兰秀的死因,我脑海中会浮现出那张全家福照片。我只是一个外人,都难免唏嘘,那么高力鸣呢……”
“高力鸣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给养父母下毒,也知道这些东西完成之后,会造成怎样的后果。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定也会想起和养父母相处的片段,也会产生愧疚、怀疑、迟疑,甚至是后悔的情绪。”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的话,倒是有点道理……”孟尧远跟着说:“就像人在产生『自杀』念头的时候,会有一个13秒的周期。只要度过这13秒,『自杀』的意愿就会消失。虽然这个数字不是绝对的,但这个道理其实也可以适用在下毒者身上。如果高力鸣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放弃这个念头,这就说明他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而且很坚决,就是要致他们于死地。”
陆俨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靠在实验台前沉思着。
直到薛芃和孟尧远一起看向他,他才抬了抬眼皮,说:“下毒者不只是要致他们于死地,这个人试图实施一次‘完美’的犯罪,还要被害者死得非常痛苦。”
陆俨停顿一秒,继续道:“就像刚才说的,无论是自己服毒,还是给人下毒,产生念头的周期其实很短。所以大部分下毒案都是一时冲动犯下的,根本没想清楚后果,也不会经过深思熟虑要将毒『药』稀释到什么浓度。而受害人被下毒后的反应就会很剧烈,很容易就被发现。”
薛芃:“可是这个案子的下毒过程,每一环都考虑的周到、详细。以高力鸣的『性』格,他很有可能在计划阶段就放弃了,或是十分草率的直接下“猛『药』”。”
这话落地,三人一起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就算分析得头头是道,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下毒者不止高力鸣一个,甚至于整个下毒计划都是钟钰制定的,她还教唆、『操』控了高力鸣,“帮”高力鸣实现了“完美”的犯罪过程,可到目前为止,仍是缺少有力证据去证实这一点。
半晌,陆俨率先打破沉默:“不管怎么样,还是有一点突破的。昨天为止,咱们只是怀疑钟钰参与,甚至是教唆高力鸣来下毒。而今天这些实验,就将这个可能『性』变得更高了。”
薛芃笑了下:“是啊。接下来,我会顺着这个目标继续检验物证,指不定就会找到那个‘疏’呢?”
“书?什么书?”孟尧远问。
陆俨却没吭声,只是看着薛芃,勾唇笑了。
孟尧远见状,当即翻了个白眼,嘴里念叨着“哎,受不了,受不了”,很快脚下一转,边往外走边说:“这里让给你们了,我换个地方!”
*
等孟尧远离开,薛芃便开始收拾台面,说:“今天可有的忙了,还有两箱物证要查,要是查到痕迹,还要送去理化实验室做鉴定。不过最终的报告,你可能要多等一等了。”
“辛苦了。”陆俨说。
薛芃看了他一眼,问:“对了,你刚才回来的时候说,你们也有新发现,是什么?”
陆俨很快讲起这趟的收获。
当孟尧远在高力鸣租的农家小屋里取证的时候,陆俨也在村子里走了一圈,而且沿路还询问了不少见过高力鸣的村民和农家乐租客。
听房主和附近租客、村民的描述,高力鸣每天的遛弯路线,都是出门后左转,绕村子半圈,再沿原路返回。
陆俨就顺着高力鸣的路线走了一遍,发现高力鸣每天的目标都是一座观景台,上去以后可以看到整个村子的田园风光,而且他每天傍晚都会上去待半个小时。
陆俨:“我上去看过,风景是很不错,但也没必要每天上去发呆半小时。当然,如果他是上去望风,或是等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薛芃一顿:“你的意思是,他是在等钟钰?”
“两年前,钟钰和高力鸣就一起去那里度过假,也曾经上去过观景台。而这次高力鸣自己一个人来,听村民说,他每次上去都是朝东边看。东边就是公路,来往车辆要进村,一定会经过那里。”
“所以,高力鸣有可能是在等人来接他?也正是因为他一直站在观景台上,才会第一时间发现警车?”
“高力鸣在这里藏身之后,钟钰用自己的手机号给他播的电话,他就再没接过,那是因为他们约定好了,钟钰用公共电话打给他。我想,他们在最后一通电话里一定通了气,钟钰将这边的进展告诉他,还跟他约了时间,等事情解决后会在傍晚的时候过去找他。”
可李兰秀的尸体被发现后,还不到两天,钟钰就被带到警局问话,不可能再去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给高力鸣,更不可能于傍晚去郊区。
高力鸣的手机一直都是开着的,但他关了定位,他叫车去郊区的时候,中途还换过两次黑车,没有网上叫车记录。而东区分局只追查到第一辆网约车的路线,大概锁定高力鸣的跑路方向,若不是钟钰提供了藏身地点,恐怕高力鸣还要在郊区猫上几天。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高力鸣的手机上出现很多陌生号码,当然也有钟钰的手机号,但他们约定过,除了公共电话亭的号码,其它的一概不要接。
然而随着电话越来越多,高力鸣心里一定很不踏实,而且一个人藏身,本来就很容易胡思『乱』想。
直到高力鸣看到热搜,看到网上那些评价他如何毒害养母的消息,心里更加着慌,必然也会吃不好睡不安。
他甚至想过,要是再想不到办法,下一步可能就会在媒体上看到自己的通缉照片了。
这个时候,高力鸣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他最信任的人出现,安抚他的情绪,告诉他应该怎么办。
这些都是陆俨顺着高力鸣的行走路线时,通过换位思考的方式,将高力鸣的心理活动还原的。
说到这里,陆俨又话锋一转:“其实高力鸣做的最蠢的事,就是听信钟钰的话,甘愿老老实实的躲起来。但凡他动点小脑筋,先发制人,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薛芃忽然笑了下,说:“听的你形容,感觉他们很像是一对的alpha和beta。”
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俨目光微亮,所有的线索和分析,似乎都在这一瞬间串了起来,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alphafemale和betamale。”
alpha和beta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格,钟钰就是那个alpha,意思就是“领导人物”,而高力鸣就是beta,是依附型且没有主见的“小可怜”。
不仅如此,钟钰还有点表演型人格,更是个完美主义,尽管她一直在掩饰这一点,却在不经意间,透过一些下意识的习惯动作『露』出破绽,比如她会非常注意自己的妆容和仪态,所以就算是在icu门口,她也会抽空补个妆,为下一刻的粉墨登台而自我审视。
薛芃:“如果高力鸣真是betamale,那他是不会动小脑筋的,更不可能先发制人,去反抗钟钰。钟钰就是他的‘脑’,他只是个执行指令的傀儡,没有dú • lì计划的能力,脾气又急躁,又受不住物质诱『惑』,很容易受人摆布。”
执行指令的傀儡,没有dú • lì计划的能力?
陆俨仔细思考了几秒,随即拿出手机,给齐昇播了通电话,上来便说:“齐昇,继续朝毒『药』的来源追查。毒『药』虽然是高力鸣买的,但他怎么知道跟谁买呢?高力鸣虽然欠了很多债,还经常大手大脚,那么这些钱都买了什么,总有个去处吧。还有,高力鸣贷款的途径是什么,是谁介绍给他的,还是他自己找的。”
齐昇那边很快应了,又汇报了一些目前的进展,虽然高力鸣毒害养父母已经证据确凿,但在钟钰方面却遭遇瓶颈。
陆俨说:“如果调查遇到瓶颈,那就让时间线倒退。追根究底,这个案子很有可能和三十五年前的毒气泄漏事故有关,那就从根上找原因,调查钟钰和高家的恩怨。还有,钟钰这三十多年都做了什么,她中间有一段时间不在江城,二十几岁才回来,她是怎么和高家联系上的?如果真是处心积虑,那么这中间一定有知情者,我就不信她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齐昇:“是,我明白。我们已经在着手调查了,但那毕竟是三十五年前的事,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
“辛苦各位了。我知道这事不能『操』之过急,要揪出那么久远的过去,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月,大家还是要注意休息。”
“多谢陆队,放心吧。”
等通话结束,陆俨放下手机,再转头一看,见薛芃一直皱着眉,立在实验台前发呆。
“怎么了?”
薛芃如梦初醒,忽然说:“哦,没什么,就是听你刚才讲电话,我好像找到点灵感。也许我能解答你刚才跟齐昇提的问题,也说不定。”
陆俨眼里划过惊讶:“你是指钟钰的过去?”
“那怎么可能,我又不认识她。而且我现在也说不好,只是有点灵感而已,要是没帮上忙,你可别怨我啊。”
“怎么会。”陆俨勾唇笑了,眼神却丝毫不放松,一直盯着她,好像即刻就想知道答案。
直到薛芃说:“下班后,跟我回趟家吧。”
陆俨一愣:“跟你回家?做什么?”
薛芃对上他那直勾勾的眼神,有些茫然的表情,遂没好气的笑了,说:“跟我回家,玩个寻宝游戏。你以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