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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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俨开车一向稳。
薛芃坐在副驾驶坐上,和他聊着下午的工作,先是“污水验毒”小组元旦后即将开课的消息,然后是陈凌留下的湖水样本,冯蒙找她沟通的事。
其实这些事也用不着陆俨来给意见,但两人认识多年,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都已经步调一致,只要见面就会沟通,已经成了固定动作。
陆俨听了以后,就和往常一样应了几句,路上有些拥堵,他也没有丝毫烦躁的情绪,就排在车队里缓慢的往前行驶。
只是刚聊到这里,却不防他话锋一转,来了这样一句:“那等开课以后,记得把课程表给我一份,我好安排我的时间。”
薛芃:“嗯?你又不用上课,安排什么?”
陆俨瞅了她一眼,理所当然的说:“给你当司机啊。”
薛芃笑了:“不用了,上班那么累,好不容易逮着周末,还不好好休息么?”
陆俨轻皱了下眉头,状似考虑,然后说:“可我周末除了喂狗之外,也没什么事可做,以前是一个人,那是没办法,现在有女朋友了,难道还跟巴诺一起过周末么?”
薛芃笑着瞪他:“跟巴诺一起有什么不好,你这么嫌弃他,当初就不该跟我争抚养权。”
陆俨没吱声。
等车子下了主路,经过一条商业街时,薛芃看到了一家超市,便提议先去超市买点礼物,再去齐韵之家里。
陆俨却说:“不用这么麻烦,楼下附近就有个超市,还有礼品店,东西都一样。”
“哦。”薛芃不再坚持,又问:“还有多远到?”
陆俨:“快了,十分钟吧。”
一听还有十分钟,薛芃忽然开始觉得紧张,也不知道是不是反应迟钝。
薛芃绷着脸,盯着路况,下意识脑补待会儿该怎么说话,怎么表现,等等。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叹,只听陆俨说:“别瞎想了,只是一顿饭,你就做自己,和平时一样就好。”
薛芃问:“我都忘记问你了,你家里有没有什么规矩,阿姨有什么讲究么?”
陆俨想了想,只说没有。
薛芃更没底了
这方面薛芃自觉少了根筋,她极少掺和亲戚朋友之间的聚会,张芸桦也不是好热闹的人,亲戚也单薄,过年过节都是母女俩一块儿吃团圆饭,倒也不觉得冷清。
在单位,薛芃也很少参与私下的联谊聚会,孟尧远和程斐搓的局,她从没去过,唯一的热闹,也就是和陆俨、钟隶一块儿吃火锅。
待人接物上,薛芃不善言辞,也不是个圆滑,知道如何左右逢源的性子,她自己从不在意这些,也认为没必要去打磨,直到这会儿要见陆俨的家人了,脑子是一片空白,又开始后悔之前应该多问问,多学学。
也不知道陆俨的母亲是哪种中国式家长,会不会有很多规矩、讲究,会不会因为一点小细节没做到位就往心里去。
直到陆俨将车停在路边,薛芃醒过神,往窗外一看,正是一家礼品店。
两人进了门,还不到五分钟,薛芃尚在挑选,再一转头,就见陆俨已经抬手指了几件,让服务员将东西包起来。
薛芃愣了,过来问:“这就选好了?”
陆俨:“嗯,放心吧,他们会满意的。”
等付了钱,陆俨一手拎着礼盒,一手拉着薛芃,抬脚就往小区里走。
薛芃拖慢速度,还在纠结。
陆俨看了她几次,终于笑了:“这么紧张?”
“废话。”薛芃说:“换做是你,你不紧张么?”
陆俨“哦”了一声,又问:“那是现在比较紧张,还是等公大的录取通知书比较紧张?”
薛芃认真的想了想,说:“后者。”
这么一说,心里倒是轻松不少。
陆俨说:“不用想着该怎么说,怎么做,也不用模仿其他人,做自己就好。”
薛芃只点头,没接话。
陆俨又道:“我妈有她传统的一面,但也有她开明的地方。在找对象结婚这件事情上,她很传统,看我已经奔三了,就会操心我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娶妻是不是要找个有共同语言的,体制内的,有文化的,气质好的,家世好的。这些地方,她就和其他家长一样,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最优秀,要找也应该找个优秀的。”
薛芃认真地听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姚素问:“所以之前才安排你和姚素问相亲,她的条件的确很好。”
陆俨笑了:“但话说回来,要是我有一天带回家一个姑娘,以上这些都没有,可偏偏我很喜欢,喜欢的不得了,我妈的标准也会跟着调整的,她那时候就会明白,所有前面的设想都是空想,事实永远不会按照想象来。”
薛芃点点头,觉得有些道理,但转念一琢磨,又觉得不对:“什么叫以上都没有,你解释一下。”
说到这,她脚下一顿,脸也绷紧了。
陆俨也跟着停下来,愣了愣,说:“我就是举个例子,不是在说你。”
薛芃依然不放松,心里已经不再紧张,却难得见陆俨如此手足无措,倒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薛芃冷哼一声,语调淡淡的:“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么?”
陆俨忙说:“自然有,还很多。”
薛芃:“那我不是体制内的?”
陆俨:“当然是。”
薛芃:“我没文化,还是没气质?”
陆俨:“自然都有。”
薛芃:“哦,那看来就是家世问题了。”
陆俨一顿,措辞道:“令尊的生平故事,我十分敬仰,阿姨也是江城水利的顶尖人才。”
薛芃垂下眼,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隔了两秒,陆俨上前一步,接着表忠心:“我想说的意思是,就算这些都有,也不一定喜欢,反过来,就算这些都没有,喜欢就是喜欢。”
薛芃终于忍不住笑了,伸出双手,抱了下陆俨。
从学生时代就是这样,只要她变脸,说话怼他,他都会让着她。
他有时候,真的像是某种动物。
因为这个拥抱,陆俨松了口气。
薛芃轻声说:“别紧张,我没生气,就是拌嘴而已。”
陆俨应了:“我知道,你不是因为一点小事就计较的人,不过有时候我倒是希望,你能多跟我生生气。”
薛芃抬眼:“为什么?”
陆俨清了下嗓子,别开目光说:“不是都说‘事不关己,关心则乱’么。”
薛芃一怔,这才明白。
她歪着头看着陆俨脸上流露出的那一丝尴尬,也不由得自我反省,大约是她性格比较冷,比较淡,或者说喜欢将事情往心里藏,不让人看见她的真实情绪,看上去是好说话的,随和的,实际上却是和所有人都隔了一层。
思及此,薛芃又一次靠向陆俨,声音很轻:“正是因为把重要的人放在心里了,才不忍心任意发脾气。”
此言一出,陆俨的笑容咧开了。
虽说他也一贯的喜欢绷着,藏着,再开口时那喜悦不禁从声音中流露出来:“没事,我招架得住。”
……
直到薛芃跟着陆俨进了门,她的情绪才渐渐放松下来。
正如陆俨所说,齐韵之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又或者说,她那些规矩,都没有细致到鸡蛋里挑骨头的程度。
齐韵之看着薛芃,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大概是先前已经不抱希望了,渐渐将要求放低了,甚至想着不管陆俨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只要底线不超过就好。
在齐韵之眼里,薛芃不仅模样好,和陆俨还是同事,有共同话题,工作上经常一起出双入对,会彼此理解,就算加班也能互相关心,步调和谐,会省去很多摩擦。
再者,薛芃家里都是搞研究的,说明性格专注,做事认真,没有花花肠子,和陆俨的性子也相投。
只是有一点,薛芃看着有点偏瘦,工作又累,还是得多补补。
陆俨买回来的开盖即食的补品,齐韵之很快就拆了,装进碗里热了热,趁着吃饭前就让薛芃和陆俨一块儿吃。
薛芃猝不及防,喝了半碗燕窝,又吃了半碗齐韵之熬好的银耳羹,已经不饿了,没想到齐韵之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薛芃吃惊道:“阿姨,这些太多了……”
齐韵之却说:“不多,不多,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每样都尝尝。”
接着,齐韵之又拉着薛芃问工作,问平日生活。
直到大门外传来动静,是秦博成回来了。
齐韵之立刻为两人介绍。
薛芃跟着起身,不紧不慢的迎向秦博成的目光。
秦博成也是特意早回来,知道陆俨带了女朋友,他和齐韵之心里都有数,这个女朋友将来会是妻子,会相处一辈子,会成为他们的家人。
这绝不是普通的见面。
秦博成换下外套,折回客厅,家里的阿姨通知开饭,四人又在餐桌前落座。
这之后,就一直是齐韵之在主导话题,一会儿张罗着让薛芃多吃,让陆俨多照顾她,一会儿又说到薛芃家里。
秦博成原本就是当个听客,全程都交给齐韵之来发挥,直到齐韵之提到,听说薛芃的父亲过去在江城是有名的地质方面的人才。
秦博成不由得多看了薛芃一眼,又想到她姓薛,便问:“我还不知道小薛的父亲怎么称呼?”
薛芃说:“家父薛益东,已经过世很多年了。我想现在除了他的家人,应该没有什么人还记得他。”
隔了几秒,屋里陷入沉默。
直到秦博成忽然说:“我却记得。”
不仅是薛芃,就连陆俨和齐韵之都愣了。
薛芃更是惊讶:“秦叔叔,您认识我父亲?”
秦博成抬起头,似是在回忆,安静片刻才说:“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那时候我还在政府做科员,你父亲好像是在地质物理研究所做事,我对他印象很深。我记得就是因为他,政府才发现几家化工厂违规操作的问题。像是这种事,老百姓就算发现问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得依靠专家,拿出有力事实来证明。可是有很多专家都是坐在实验室和办公室里,很少有机会下到基层,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等到百姓们好不容易寻求一些渠道,联系到有关部门,又会因为各种程序上,手续上的问题,而延迟解决。结果就是你推我,我推他,就像扔皮球一样,问题渐渐就没人提了。”
这还是秦博成进门以来,说的最长的一段话,这在过去也是少见的。
像是秦博成这样的人物,在外忙碌了一天,无论是应酬还是干实事,都需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大事小事堆积下来,精力早就透支光了,回到家里便只想安静的待一会儿。
平日家里的话题基本上都让齐韵之一个人承包了,齐韵之负责说,秦博成就负责听,有时候也会放空,左耳进右耳出,这些齐韵之都习惯了。
别说是闲话家常了,秦博成甚至很少在家聊工作,
所以可想而知,当秦博成突然说了这样一段话,是多么的少见。
自然,薛芃对秦博成平日的习惯并不了解,她只是顺着话茬儿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您还记得他。其实我对他工作上的事知道的不多,他离开时,我好像刚上小学。”
秦博成笑了:“你父亲,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他的离开,是江城的损失。起码这二十年,我没再见过他那样的人。要是江城能多几个薛益东,我们的工作也会好做很多。”
话题到此为止,这之后,秦博成没再提到薛益东,但他对薛芃的态度却明显变了,比先前更加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