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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舌战后花园(1 / 2)

院子内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魏舒坐在石凳之上,看着两棵落叶都快找不到的枣树,心中有些凄凉,却也有些淡然。人老了,就像这枣树到了冬天,终究要掉光树叶的,到了春天,这枣树又会抽出嫩芽,只是这枣树还是以前的那一棵枣树吗?

魏舒笑了,年老之后总是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魏融轻轻的将衣服披在魏舒的身上,低声道:“爷爷,外面风大,不如进屋吧。”

魏舒点头:“好。”几个仆役急忙将他扶进了屋子内。魏舒扫了一眼仆役,仆役会意,更用心的扶着魏融。

魏舒是当朝尚书左仆射,极受皇帝司马炎的宠幸,民声极好,可没什么子孙福。他的独子魏混官声很好,受朝廷器重,做了太子舍人,眼看子承父业也会是朝廷栋梁,可魏混身体极不好,早早的就故去了,无嫡出,只留下了一个庶子魏融。魏舒只有这么一个庶孙,一直宠爱有加,可魏融偏偏像极了魏浑,身体竟然也差的离谱,常年脸色惨白,走路摇晃。魏舒时常担心,已经有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了,难道还要第二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再一次看着孙子也死在他前头?魏舒心酸之余看着孙子单薄的身体,唯有暗暗叹息:“这就是命啊。”

魏融知道爷爷在担忧他的身体,他笑了笑,道:“爷爷,明日就是你的寿辰,我请了很多客人热闹一下,朝中不少官员都会来,爷爷正好可以与故友喝上一杯。”

魏舒点头:“好,好,好。”心理想着等寿宴过去,立刻向皇帝告老还乡,四处寻访名医,说什么都要把魏融的身体调理好了,不敢奢求强壮的可以打死老虎,至少也要比他这个老头多活些时日。

魏融见魏舒终于坐下,又喝了几口热茶,身上的寒气渐去,这才递上了一份名单,按理这份宴客名单早就拟定了,又送了请柬去,但官场变化多端,今日必须做最后的审核,若有不合适的还能纠正。

魏舒借拿名单的几乎,触碰到了魏融的手指,手指冰凉,魏舒心中有些酸痛,魏融才二十来岁啊,竟然没有他这个七十岁的人的身体好。他借着打开名单遮住了眼中的泪光。

“……司空卫瓘,司徒山涛……”

魏舒看着名单,微微有些惆怅,卫瓘,山涛,张华都是他的老友,张华此刻镇守幽州,肯定是不能参与他的寿宴,卫瓘和山涛都在洛阳,只是山涛最近的身体同样极差,几乎卧病在床,请柬虽然送了,人多半是不能亲至了。这三个老友只能看到卫瓘,心中多少有些凄凉。他继续看名单。

“……太尉贾充……”

魏舒微微撇嘴,他和贾充关系很一般,时常因为一些政务发生争执,但总算没有撕破脸,勉强维持在普通同僚的情谊上,邀请他只是应有的礼仪而已。

他看着名单,一个个的看下去,笑着:“好,你做的很好。”嘉许的看着孙子,这张名单是标准的官样名单,面面俱到,四平八稳,找不到什么缺陷,但同样也看不到什么惊喜。

魏融微笑着:“这份名单是参考前些日子卫瓘将军宴客的名单写的,孙儿唯恐拉下了谁,那就不太好了。”

魏舒笑着摇头:“朝中只有这些重要人物,我家只有这些亲友,又哪里有拉下了。”心中更加对孙子的才华感觉无奈,朝廷的风向时刻在变化,每个人的立场都不同,抄别人家的请客名单又有什么用?但想想孙子的身体,魏舒又感觉自己奢求了,只要孙子能够长命百岁就比什么都强,魏家已经位极人臣了,何必再追求出个天才孙子呢?

魏融喝了一口茶水,身上暖和了一些,又捧着茶碗暖手,魏舒转头看仆役,仆役急忙去拿手炉。

魏融浑然不觉爷爷和仆役的心思,又说道:“其实还有一个人我一直想不好要不要请。”魏舒笑道:“谁?”

魏融道:“大缙朝第一个女官胡问静。此人虽然只是小小的九品,但作为本朝第一个女官,只怕其中带着什么深意,我魏家或许该紧跟朝廷的步伐。”他迟疑着,九品官实在是太小了,胡问静和魏家又没有什么关系,冒然请她赴宴不太妥当。

魏舒摇头:“不用请她。她能够当官并不代表朝廷的动向。”他虽然老了,虽然大半时间都待在家里修养,但是这基本的朝廷动向还是很清楚的,胡问静能够当官只是因为她是个榜样,朝廷绝不会大举任用女官的,胡问静很有可能是本朝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官。

魏融笑着:“是。”心中对是否邀请胡问静毫不在意,九品芝麻官而已,魏家根本不用理会她。

……

胡问静干脆利落的回家享受退休生活,第一件事就是要重新装修宅院,到了洛阳之后匆匆买了宅院就到吏部赴任,压根没时间好好的整理宅院。

“把这一处的假山全部拆了。”她指着一角道。这个院子的前任主人当过侍郎,院子很大不说,假山流水亭子花园一样不缺,可对胡问静而言这些统统不需要。

她指点着:“这里我需要建一个操场,对,就是这里到这里。”一群工匠心疼的看着假山,只觉这女老爷真是太没有鉴赏能力了,竟然要把风雅的假山拆了。

胡问静又指着一片小竹林:“这几棵竹子也不要了,七八棵竹子放在这里怪怪的,拆了,改建滑梯木马秋千。”一群工匠努力保持笑容,面对一个不懂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俗人老爷还能说什么?只有微笑。

胡问静摸着下巴,还要建立一个大大的地下室囤积粮食清水,更要有地道可以通到城外,保险系数立刻直线上升。但是这个地道和地下室都是绝对机密,万万不能让工匠插手,以后只能每天自己亲手挖了。

她看了一眼双手,得意了,这叫一举两得,又挖了地道保证了安全,又锻炼了身体。“我果然是天才,哈哈哈哈!”

小问竹拿着一块糕饼,打量着周围,委屈了:“姐姐,好像没有以前的房子大。”以前有半条街呢,现在才这么一点点地方。

胡问静怒了,使劲的捏小问竹的脸:“你知道姐姐买这房子花了多少银子?这是京城的市中心,一环之内的黄金地段,价格贵到了天上了,换成北上广的同等地段,这房子起码价值几百亿。”小问竹拼命的挣扎,却怎么也跑不掉。

一个手下跑了过来,道:“老大,有人送了请柬。”

胡问静一怔,还有人送请柬给她?

……

胡家外,某个邻居的家中,一群妇人闲聊着新邻居胡问静,言语之中很是不屑。

某个妇人鼻孔向天,带着愤怒,道:“区区九品官就敢住在前侍郎的旧屋子里,谁给她的胆子?”一群妇人点头,吃饭穿衣住房子都有潜规则,以为家里有钱,想住多大就住多大?这么幼稚的人就不该到京城来。

某个妇人带着对胡问静的鄙夷劝着其他妇人:“算了,乡下土包子懂得什么?听说她竟然要把假山都拆了,工匠都惋惜的哭了。”其余妇人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然后矜持的点头,大家在京城住了几代人了,从小看着一群大官长大的,身上沾着龙气贵气,说话穿衣无处不体现着身份,那里是从乡下小地方来的九品官能够比拟的。

“以后大家不要和胡家的人说话,更不要请胡家的人做客赴宴。”某个妇人建议道。一群妇人点头,这还用说?绝对不会让土包子融入自己的生活圈,没得降低了自己的品味。

一个妇人抿嘴笑:“听说那个胡问静已经被停职了,想要再次进入吏部只怕是比登天还要难。”其余妇人兴奋的点头,大家都听说了胡问静被停职的消息,虽然不认识胡问静,但莫名的就是有一种愉悦感。

一边的亭子中,唐薇竹轻轻的将手中的茶水倾泻进了茶碗,几片茶叶从茶碗的底部陡然一跳,到了水面之上,蜷缩的茶叶慢慢的舒展,渐渐的有了花朵般的形状,唐薇竹的心砰砰的跳,就要成了?眼看几片茶叶就要汇聚成一个美丽的图案,陡然有的下沉,有的飘荡,再也看不出一丝的形状。唐薇竹微微叹气,终究是又失败了。

她听着远处母亲与邻居们说着家长里短,微微摇头,明天就要参加魏舒魏尚书左仆射的寿宴了,哪有时间聊天,必须多练习几次,若是运气好,琢磨透了如何把茶叶变成一朵花,定然可以在寿宴中大放光彩。

“只是,这传说中的技能真是无法轻易得到啊。”唐薇竹有些遗憾,她只是从谣传中听说过有将茶叶冲泡成花朵形状的技能,既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听说哪个亲友精通,她只是凭着自己的琢磨和参悟小心的尝试。她倒掉了茶水,重新换了茶叶,嘴角露出了一丝矜持的笑容:“别人可以琢磨出茶叶变成花的技能,我唐薇竹聪慧过人,饱读诗书,难道就琢磨不出来?”她再一次将热水冲撒到了茶碗之中,看着几片茶叶在热水中浮沉。只是这一次效果更差,茶叶压根就没有凑到一起,更谈不上什么形状。

“总有一天会成功的。”她信心百倍。

几个丫鬟站在一边,看着又一杯茶叶没有喝上一口就导入了水桶之中,微微有些心疼。这些茶叶都是上好茶叶啊,唐家纵然是官员之家只怕也承受不起如此的奢侈。

滚烫的水花在茶碗中翻滚,茶叶依然不成形状。唐薇竹随手将茶水倒进了水桶之中,浓郁的茶香弥漫在凉亭之中。她深深的呼吸,心神为之一静,想到明天一定可以见到萧哥哥,她的心中又是一阵荡漾,手中的茶水也溅到了地上。

她脸上浮起了红晕,明天就能见到萧哥哥了,真好啊。

……

次日。

卫瓘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魏融在两个仆役的搀扶下给拜访的客人行礼,心中立刻怒了。他厉声呵斥道:“谁让你出来的?”老友魏舒家中人口凋零,只有这么一个孙子却偏偏身子骨极差,走路都要人扶,魏舒绝不会舍得让他承担迎宾的重担,定然是有人故意挑拨使坏。

魏融恭恭敬敬的向卫瓘行礼:“小可魏融见过卫公。”然后才笑道:“没有人让我来迎宾,是我自己要来。”他淡淡的笑着,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我是魏家唯一的男丁,贵客临门,自然该我迎接,这是礼数。”

卫瓘脸色微变,想起魏融以前只是庶子,心中叹息,魏舒竟然有这种愚蠢的孙子,他想要不管,任由魏融作死,终究想着老友只有这么一根独苗,道:“来人,把魏融送回房中好好休息。”

卫瓘身后立刻抢出了两个侍从,手按刀柄,扫了魏家的仆役一眼,魏家的仆役冷汗直流,急忙搀扶着魏融缓缓的进了魏家内宅。

魏融犹自不甘:“卫公,卫公!这于理不合?”卫瓘久经战阵,压根没把这种弱鸡放在眼中,转身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道:“卫密,卫恒,你二人在这里替你魏公迎接宾客。”卫密和卫恒都有四十几了,而且是朝廷官员,替老友迎接宾客也不算失礼。

“是。”卫密和卫恒无所谓,卫家和魏家多年的交情,魏家的情况又大家都知道,来访的客人谁也不会多说半句。

卫瓘进了魏家,只见众人都在花园中闲聊,他寻到了魏舒,毫不客气的道:“老家伙,你的孙子读书读废了。”魏舒看了一眼卫瓘的身后少了两个儿子,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苦笑着:“这要怪老夫……”以前公务繁忙,没空教导下一辈,哪怕儿子魏混能够见到他的时间也不多,何况孙子魏融?能够每日见面已经是奢望了,也就是叮嘱仆役多照顾魏混魏融的衣食住行而已,至于学业和思想那是压根没时间管。等到魏混早早的过去了,他急忙仔细的关注孙子魏融,这才发现魏融读书读傻了,把礼仪二字印在了心中,因为礼仪二字就能治理天下了,言行举止处处要求守礼,简直迂腐不堪。

卫瓘叹气,有心说几句是朝廷耽误了你,你家为朝廷付出良多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言语,又觉得这种假话套话说出来只会让魏舒更加的伤心。终于只是说道:“我已经在四处寻访名医,你孙子的身体不会有大碍的。”

魏舒用力点头,卫瓘的人脉比他宽广多了,多半就能寻到名医治疗孙儿。

两人无言,随意的看着花园之中。

卫瓘指着某处问道:“咦,那两人是谁?”

远处,宾客们根据自己的小圈子聚在一起聊天,人人笑逐颜开,唯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与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孤零零的坐在一边,旁若无人的玩耍着。

魏舒看了许久,也不认识,心中微微有些尴尬,虽然知道人与人之间都有圈子,但是既然到了魏家做客却被冷落,那就是魏家待客不周。

卫瓘摇头,道:“你看她的服装。”魏舒仔细的看,这才发现那两个女孩子的衣服朴实了些,与四周不太融洽,尤其是那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身上似乎没有看到什么首饰。这也太奇怪了。

“去问问,这是谁家的家眷。”魏舒对仆役道,作为主人决不能怠慢了客人。

“不用,我知道那是谁。”卫瓘的第四子卫宣说道。

“那不是官员家眷,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胡问静。”卫宣笑道,真是奇怪魏舒竟然会邀请胡问静赴宴,一点都不像魏舒的作风。

魏舒一怔:“老夫没有请胡问静啊。”难道是魏融自作主张加上的?请不请胡问静只是小事一件,魏融有打破世俗偏见,请一个九品女官到魏家做客的气量?那倒是大好事。

一个声音道:“胡问静是老夫带来的。”

卫瓘和魏舒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人是谁。

“原来是你带来的。”魏舒苦笑,很是失望,魏融终究只是腐儒。

太尉贾充慢慢的走近,笑着:“你们只知道胡问静是九品小官,却不知道她的底细。”

花园中,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胡问静的身份,好些人很是感叹:“没想到胡问静也敢出现在这里。”且不说胡问静厚颜无耻的向吏部尚书任恺索要官职的事情太不要脸,就凭那该死的行为艺术就足以让无数豪门公子和贵女将胡问静鄙夷到了天边,一点规矩都不懂,吏部是可以乱来的吗?名士风流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学的吗?

某个贵女看着胡文静的衣着,冷冷的讽刺:“若不是你们说那是客人,我还以为那是魏家的丫鬟。”

某个少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坚决反对:“胡说,我魏家的丫鬟怎么可能穿成那样?”随手扯过一个丫鬟,道:“看,这才是我魏家的丫鬟!”那丫鬟被那少爷扯着,不敢挣扎,只能尴尬的道:“晃少爷,快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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