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充找到胡静的时候,纵然是见惯了阴谋诡计的心依然抖了一下,胡静大张旗鼓辞官归隐,结果洛阳的城门都没出,直接就在最靠近紫禁城的地方找了个客栈住下了。
“你倒是悠闲。”贾充淡淡的道,眼睛却盯着花园中的树木,看也不看胡静。太尉府出动不少人在洛阳城中费力找了半天,结果目标就在距离贾府不到一千米的地方。
胡静蹲在贾府的小水塘边,抱着小竹看水里的鱼,笑着道:“若是我真的出了洛阳城,你们找不到我怎么办?大家都是做个样子,何必太认真,朝廷的人力物力不是钱啊。”
贾充继续看着花园中的树木,好像依然小看了胡静,他索性道:“哦,做样子?”
小竹努力伸手抓鱼,却被胡静轻轻的打手:“不能扑过去,要掉到水里的!”小竹扁着嘴,老实的搂紧胡静的脖子,睁大眼睛看着水里的鱼。
胡静转身看仆役们:“那个谁谁谁,怎么没有一点眼力,没看见贾太尉的客人要喂鱼吗?还不快拿米粒来。”贾充失笑,见惯了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大气都不敢喘的人,偶遇到一个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人,真是想把她踢到水塘里去。
胡静教着小竹喂食,头也没回,道:“贾公此刻是不是在想将胡某踢到水塘里去喂鱼?”贾充捋须,这么机灵的人还要做出让人讨厌的事情,为什么?
“因为胡某此刻无欲无求。”胡静淡淡的道。贾充心中一凛,胡静又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他果然老了,心思变得容易猜了,干脆笑道:“你怎么会无欲无求?你一心想要当大官,出人头地,这也叫无欲无求?”
胡静笑了,不理睬贾充的讽刺,将话题跳到了贾充的第一个题:“司空卫瓘,司徒山涛,左仆射魏舒指名道姓要把我发配边疆看仓库,外界都以为是因为我扫黄的时候波及了他们三人名下的产业。可是我知道绝不可能。”
寒风吹过,水面微波,小竹缩了缩脖子,看到水下的鱼儿依然张着嘴吃着鱼食,又兴奋地看着。胡静将她的衣服拉紧了些,想要回到温暖的地方,又有些不忍心,转头看四周的仆役。仆役们这次机灵了,立刻端了几个炭盆放在她的身边。
胡静继续道:“每一家书商书店的背景我都做过调查,别说司空司徒之类的gāo • guān了,就是六品以上的官员背景都没有。洛阳城是天子脚下,有点品级的官员和门阀怎么可能经营出售小黄文的书店?赚的铜钱能够挽回丢掉的脸面吗?所以我确信我扫黄没有招惹到卫司空山司徒魏左仆射。”
贾充拿起热茶,浅浅的喝了一口,胡静的心思还是很细密的,扫黄前竟然仔细的想过后果。
胡静看着水里的鱼,道:“既然我与他们三人无缘无重,他们为什么要针对我?”
她看着水面的涟漪渐渐的消失,道:“这就容易猜了,一定是他们看穿了胡某的目的,确定胡某想要抱贾太尉和陛下的大腿了。”
“所以,把我发配到边疆看仓库,其实也就是敲山震虎,小小的提醒贾公和陛下,算盘不要打得太精,别人不是傻子。”
贾充微笑着,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胡静道:“然后就非常的明白了,胡某写篇小黄文反击山司徒卫司空魏左仆射,他们三个就假装被我扫了颜面,吐血的吐血,晕倒的晕倒,砸东西的砸东西。身为大佬最基本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不过是被人拿小黄文羞辱了几句就发飙,这几人也表现的太假了。”
“所以,这不过是给贾太尉和陛下一个交代。他们拿胡某敲山震虎,扫了贾太尉和陛下的面子,胡某扫了他们的面子,他们就必须表现出痛苦。如此,外人才会以为这次交锋之中贾太尉和卫瓘等人又是一次平手。”
胡静嘿嘿的笑:“其实也就是彼此给个面子而已。”
贾充鼓掌,胡静看得很是清楚:“如此,你可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
胡静笑了:“不管贾太尉和陛下怎么想,此时此刻朝廷百官都以为我是贾太尉和陛下的棋子,若是我被彻底贬谪到了边疆看仓库,那就是贾太尉和陛下输了,这是绝不可以发生的,卫瓘和山涛也绝不希望发生这样的情况。”
“诸位为了朝廷中的某个大事较劲,但并不是想要翻脸,更不是要斗个你死我亡,维持彼此平手的局面才是最有利的。”
“所以,接下来就是贾公给我重新定个外调的职务,出京是必须的,若是留在京城之内,那就是卫瓘等人输了,平衡就破坏了,为了一个九品小官的事情引发正面对抗实在是太愚蠢了,调整我外调的地点和职务,各有输赢,彼此都容易找台阶下。”胡静笑了。
贾充点头,就是这么的简单,大家都有面子,嘻嘻哈哈一下就过去了。
胡静转头看贾充,道:“大家都要表态,我也是。”
贾充的笑容不变,年轻人就是年轻气盛,受不得委屈啊,他淡淡的道:“何必呢?”
胡静捡起一块石头,引力的扔到了水塘之中,溅起水花无数,水底的鱼儿却依然若无其事的游着。
“胡某虽然只是九品,在贾公和卫司空山司徒的眼中比蚂蚁强不了多少。可是,贾公若是以为胡某被人欺负了就只能老实的忍辱负重,那就太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贾充脸上的微笑渐渐的消失,冷冷的道:“你这是在威胁贾某?”
胡静一点都不惊慌,甚至没有转头看贾充,她看着水里肥大又自由的鱼儿,道:“身为奸臣就要有奸臣的觉悟,投靠奸臣的就没有一个是君子。贾公若是想要在身边找出一个为了大局牺牲的正人君子,那只怕是会有些艰难。胡某投靠贾公为的就是做个逍遥自在大鱼大肉的奸臣,若是必须牺牲自己的利益,胡某何必做个奸臣?若是贾公需要胡某为了大局牺牲,胡某不如投靠魏舒山涛好了,至少他们的大局还能与为国为民搭边,胡某牺牲自己的利益的时候还能多一些崇高感。”
贾充哈哈大笑,眼前这个女子不是一般人,若不是被山涛卫瓘等人摆了一道,不能就此输了,他此刻就让胡静回家吃狗屎去。
“说得好。”贾充笑盈盈的,与小奸臣说话不用拐弯抹角。“你想要什么职务?”
胡静脸色大变:“难道任由胡某自己选?”急忙认认真真的道:“胡某要的不多,只要长安太守!”使劲的瞄贾充,小官而已,真的只是小官而已,大家自己人,不用太计较,我就要一个小官。又呵斥一群仆役:“没看见太尉的茶水凉了?快去换热茶!没看见太尉的身边有风?还不快挡住!”谄媚的对着贾充微笑:“大家自己人,不用太介意的。”
贾充笑盈盈的,刚才还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小奸臣,怎么忽然变成脑残了,难道以为你脑残了我就会给你连升三级?温和的道:“做梦!”也不看看长安太守是几品官,没得就因为你被山涛卫瓘等人摆了一道就把你破格提拔到太守,还是长安太守,长安是你丫的一个菜鸟更觊觎的?
胡静悲愤极了:“胡某为太尉立下汗马功劳,小小的长安太守都不可得?岂不是叫天下人寒心?”
贾充淡定极了:“你什么时候是贾某的手下了?什么时候为贾某立下汗马功劳了?我怎么不知道?”
胡静长长的叹息,梦想美妙现实残酷,恢复了小奸臣的冷静,道:“关中某个县的县令,这是我的底线。”
贾充缓缓的点头,关中、县令,这就差不多了,挥手送客。胡静大惊失色:“都不留客人住上个把月?贾公何以如此小气。”贾充哈哈大笑,确定胡静的脑子不太对头。
眼看胡静和小竹的背影消失不见,贾充背后的房舍中慢慢的走出了一个男子,恭恭敬敬的对着贾充行礼:“岳父。”
正是当朝太子司马衷。
贾充和蔼的笑着,仿佛看到了最最最喜爱的女婿,道:“太子殿下可看清了胡静?”司马衷用力点头:“看得清清楚楚。”这么近的距离,他的眼力又不错,而且是第二次见到胡静了,可以说是看得清清楚楚,胡静穿什么衣服,有没有戴首饰,全部看清楚了。
贾充捋须而笑,与司马衷说话很容易被气死,老子让你看清胡静的为人,不是看清她的模样!
“好好好,殿下果然很聪明。”他慈祥的笑着,这次不是有意识安排司马衷与胡静见面,一个白痴有什么好安排的?司马衷忽然跑到了贾家,贾充顺水推舟让司马衷见一见胡静而已。
司马衷开心的笑着,每次和岳父见面就觉得好开心,天下间果然只有父亲和岳父最好了。
贾充摸着司马衷的脑袋,道:“今日厨房做了肉糜,你可要尝尝?”司马衷欢快的去了,贾充看着他的背影慈祥的笑着,这个家伙要是自己的儿子早就被他打死了,真想不通司马炎有这么多儿子为什么偏要这个蠢儿子当皇帝,果真是人老了就糊涂了。
寒风吹过,呼啸声让人心惊。
贾充抬头看了看天气,微微皱眉,今年是怎么了,天气怎么这么冷?他想到了各地的公文,以往从不遭灾的县城今年也在上报灾情,各地的流民更是越来越多了。他心中微微有些惶恐,难道这是因为司马炎要立一个白痴太子当皇帝,获罪于天?
……
朝廷再次发布官员调动消息,胡静调动到扶风郡千阳县任县令。
文武百官微笑,意料中事。
某个兵部官员笑着:“我就知道胡静不可能去幽州管仓库,若是胡静去了幽州,贾太尉还有什么面子?”
某个户部的官员淡定的继续写公文,朝廷大佬之间的小摩擦而已,大家退一步,胡静必须离开京城,但是绝不可能看仓库。
某个吏部的官员冷笑,千阳县已经有三年没有县令了,一直由县尉代理县令职务,胡静此去千阳县担任县令虽然品级上没有提升,依然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又被从京城打发到了地方,看似是贬谪,可是千阳县虽小,胡静到底是手握实权的县令一把手了,此消彼长,这次调任至少应该算是平调吧。
礼部官员们喝酒庆祝,胡静总算不会冻死在幽州了,唯一的疑是什么时候能调回来?京官清贵,哪里是地方小官员可以比拟的。王恺笑了:“顶多三年。”心里却没什么底气,去了外地可不怎么容易调回来,别说三年了,三个月后贾充和司马炎说不定就忘记了胡静了。然后胡静就三年又三年,在千阳县这种小地方待一辈子了。“唉。”他微微的叹气,胡静不知道,那些为了能够进入朝廷大佬的眼中上蹿下跳的青年才子们不知道,在大佬和皇帝的眼中年轻俊杰是最容易忘记的,尤其是那些打发去了外地的年轻俊杰,不然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拼死的要留在京城呢,伴君如伴虎,可是陪伴久了容易有感情,有了感情就容易升官啊。
王敞在家中写清单,与胡文静相识一场,合作也算愉快,也看胡静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回到京城了,必须送点东西:“布匹,茶叶,吃食,都准备一车。”他慢慢的写着,女孩子究竟喜欢什么东西?要不要找妻子帮忙想想?
……
千阳县中,一群官员默默的看着公文,人人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千阳县终于有县令了!”县尉李朗板着脸,一点点笑容都没有。
一群官吏急忙凑过去。一个官员带着同情和抱怨,道:“朝廷真是不讲理啊,李县尉劳苦功高,当属千阳县第一,李县尉不当县令,谁配当县令?”另一个官员一脸的愤怒,道:“朝廷不会提拔人才!李县尉才高八斗,为国为民,当县令乃众望所归,朝廷何以刻薄李县尉?”又是一个官员一脸的感慨:“新县令胡静不过是一介女流,而且年纪比我女儿还要小,也配当县令?依我看本县只怕前程未卜啊。”
李朗转头看着一群同僚,冷冷的道:“又不是同情,又不是嘲讽,这是什么意思?李某没有能够当县令,你们心里偷笑着是不是?”一群同僚委屈的看着李朗,怎么会呢?他们是真的为李朗抱不平。
李朗拂袖而去,大步出了县衙。
一群同僚委屈的脸色消失不见,惊愕的道:“李朗怎么这么聪明?”“我看见李朗没有能够当县令就想大笑。”“大家去喝酒,庆祝李朗没有当成县令。”“我看李朗接到新县令要上任的公文后十几日都没有笑过,一定是气疯了。”
……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进了千阳县,此刻春暖花开,道路边野花灿烂,虽然不香,却带着阳光,看着心情就愉快了。
胡静从马车中探出身体,看着周围的农田和房舍:“这就是本官以后的地盘?哈哈哈哈哈!”她放声大笑,饶贾充卫瓘等人精明无比也想不到她压根没想留在京城。留在京城干什么?等着八万之乱的时候血洗洛阳,还是等着房价上涨,一套房子可以抵得上八辈子的奋斗?反正她在洛阳一环内买了大宅院了,有了京城户口,何必留在京城这个物价死贵的地方呢?跑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才是她最佳的选择。
“可惜,可惜!”胡静有些惋惜,与其他人以为的不同,她其实很愿意去幽州的,打游戏就知道在天高皇帝远的边疆才好发展势力啊,只是仓曹的职务太垃圾了,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跑到关中当个小县令。
胡静看着道路两边的农田,此刻关中的水土流失还不算很厉害,一眼看去沃野千里,只要在关中好好的扎根,招募一些流民啊,孤儿啊,努力发展势力,一旦天下大乱就能立刻以关中为地盘坐看四周的dòng • luàn了。
“得关中者得天下,胡某就要得到天下了。”胡静虽然知道小县令和得关中是两个概念,但就是忍不住狂喜。
远处,几个卷着裤脚的农民在路边休息,胡静伸出手挥舞:“好好的干,胡某不会亏待你们的!”几个农民惊愕的看着胡静,不知道这个疯子是谁。
千阳县县衙之中,一群官员早早的得到了胡静快到了的消息,在县衙外整齐的等候着。关中之内道路就这么几条,胡静又是坐着驿站的马车的官员,一路上的行程简直是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