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孙女,任由孙女饿死,周围邻居觉得应该,女人都是赔钱货,没力气种田,不能帮着家里打架,养大了有什么用?饿死了还能省点粮食。”
“儿子被当驴马也好,媳妇被卖也好,孙女被饿死也好,官府不管,清官难断家务事,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商量,官府管得是刑事案,民事案件最好互相协调,互相退一步,自己协商,不要一点点小事就找官府。”
“孙女知道爹当了驴马,娘被发卖了,打死了,又能怎么样?必须原谅爷爷,因为那是爷爷啊,爷爷做什么都没有错。小辈就该顺着长辈对不对?想想自己的姓,那是爷爷的姓,就该听爷爷的,对不对?”
“报仇?开玩笑。就算是娘家的人找上门要打死了爷爷报仇,孙女也该跪下来大喊,爷爷虽不对,但那是我爷爷,不如打死我吧。”
胡问静的声音平静无比,脸上更是没有一丝的愠怒,可是每一句都让李朗觉得心底发寒。
有百姓鄙夷的看着胡胡问静,对!儿子,媳妇,孙女就是该听爹的听爷爷的,因为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胡问静因为一点小事千刀万剐了爷爷就是不对!胡问静就是该跪下说一切听爷爷的,该阻拦娘家人报仇。
有百姓沉默,微微打颤,也不知道是胡问静的言语问到了他的心灵深处,还是雨水太过冰凉。
胡问静的声音更加轻了,几乎听不见。
“所以我恨。”
“所以这个世道不对。”
“这个世道没有把人当人,这个世道只想着有便宜就要抢,这个世道只想着弱肉强食。”
胡问静看着周围数千人,鄙夷,不屑,痛恨,无奈,不想和他们同样是人。
“所以,我胡问静要当众千刀万剐了胡十七。”
“我胡问静没有能力让全天下的人都做确的事,可是我胡问静可以告诉全天下的人什么是错的。”
李朗悲凉的看着胡问静:“……你疯了……一个人怎么抗衡天下人……”
胡问静笑了:“是啊,胡某多半是无法抗衡天下人的。可是……”
她甩袖,袖子上雨水四溅,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可是胡某想要试试。”
一股劲风刁转,带着雨水卷起了胡问静湿哒哒的衣角,又卷向了众人,打得众人无法睁开眼睛。
胡问静大步离开,在风雨中越走越远,直到被雨水遮掩了身形,消失在雨雾之中。风雨之中似乎有人吟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注1
……
豫州谯郡谯县。
一座新坟前,王梓晴洒了酒水,默默的祈祷了几句。她早就知道胡问静的身世绝不是什么将门虎女,多半会很凄惨,不也不会两个女孩子背井离乡无依无靠,但她没有想到胡问静的身世竟如此的不堪。
她重重的叹气:“唉。”胡问静和小问竹真的是可怜啊。
王老爷点燃了一支香,拜了几下,转头看女儿,想要告诉她很多很多很多更加不堪的事情,终究没有开口。这个世界其实是三个世界,豪门大阀的世界,普通门阀的世界,以及穷人的世界。三个世界毫无共同之处,王家只要没有落魄,王梓晴知道了穷人的世界的真相毫无用处,只是徒增伤感。
他淡淡的道:“走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胡问静留下的纸条中不仅仅嘱托了胡老七夫妻的后事,还嘱托他们找到那打死了胡问静娘亲的人贩子。
王梓晴点头,又对着那新坟拜了几下,这才离开。
王老爷上了马车,想着胡问静的嘱托,找到那个人贩子一点难度都没有,若不是胡问静急着赶回关中,也就几天工夫就能找到人贩子。
重要的是怎么处理人贩子,以及由谁来处理人贩子。
王老爷默默的盘算着,胡问静虽没有明言,但是看她斩杀了胡十七家的人,那是对害死爹娘的人恨之入骨了,连间接害死爹娘的自己家的亲戚都杀了,那个直接打死了她娘亲的人贩子肯定是要千刀万剐的。王家需要为胡问静做到这一步吗?以王家在谯县的地位,跑到蒙城抓一个人贩子,又千刀万剐了,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王老爷并不担忧会有麻烦。且不说门阀打死一个平民百姓就是打死一条狗,只说胡问静已经是官了,官官相护,蒙城县令对胡问静在蒙城的乡村中大肆shā • rén都置之不问,王家还需要担忧惹上什么麻烦吗?王老爷担忧的是这莫名其妙的手上沾了血腥,终究不太妥当。
他反复的斟酌,胡问静在谯县的时候王家没有步步紧跟胡问静,在处理韦家的时候有些脱节了,说难听些,王家为了维护与韦家的关系,在壮阳药膳馆的处理上是有抛弃胡问静任由韦宇轩处理的可能的。只是可能,因为还没有来得及发生就被胡问静硬生生的扭转到了另一条道路上。这“仅仅是可能”到底在胡问静的心中有多大的影响?
王老爷在胡问静当官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胡问静再怎么心存芥蒂,胡问静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孤女,胡神医也好,胡霸天也罢,其实与谯县任何一个门阀不在一条水平线上,那韦家若不是因为种种原因,一个手指头就捏死了胡问静了。王老爷何必在乎胡问静心中究竟怎么想,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