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衙役恶狠狠的看着周渝,这个女子怎么还不滚?他就要一脚踢过去,却猛然想到县令命令将所有灾民都驱赶到了江陵时那诡异的笑容,他总觉得背后有什么计划,他不想为了一个难民女子就冒破坏了县令的计划。那衙役克制住打人的冲动,冷冷的道:“告诉你给大秘密,往西出了城门五里,那里不仅有粥,还有馒头,但是数量有限,去迟了就没有了。”周渝死死的盯着那个衙役,苍天无眼的愤怒和绝望被饥饿迅速的压了下去。她深深的看了那冷漠的衙役一眼,记住了他的模样,大步向西面走去。
其余村民已经走出了老远,有人嘀咕着:“怎么还没有看到吃的?”“江陵城到底有多远?”城中交错的街道中时而有其他村子的难民汇聚而至,众人越走越慢,江陵城到底在哪里?
一些衙役在众人的背后驱赶着:“走快点!”“只要去了江陵城,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
有难民坚决不去江陵城,是发大水又不是干旱,大水总会退去的,回到村子里重建家园不香吗?就算官府和地主老爷不肯发救济粮,村子里也有的是野菜,何必跑到遥远不可知的江陵城吃野菜?
一群衙役互相打了个眼色,有衙役大声的道:“荆州胡刺史说了,给所有遭了大水的难民分田地分房子分老婆!”
分田分房分老婆!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有人眼睛发光,说什么都要去江陵城拿地拿田拿房拿老婆,有人不信:“这种话你也能信?什么时候听说过官府给灾民分房子分田地分老婆的?”好些人点头,遇到天灾的时候官府能够施舍一些饿不死人的薄粥已经是仁政了,哪里有分房子分田地分老婆的。
那些信了的人大声的道:“可是这是荆州刺史说的!荆州刺史老爷怎么可能骗人!”一群人看那些衙役,衙役们微笑着点头:“荆州胡刺史说的,你们去了江陵人人都有田地有房子有老婆!”
众人欢呼,快走了几步,但浑身没力气,很快就慢了下来。
周渝大步的追上了众人,恶狠狠的看着村民们,村民们毫不在意,一个女人的怨恨算什么?周渝心中愤怒,竟然越走越快,见那被卖的小女孩畏畏缩缩的跟在爹娘身后,她忍不住道:“这种爹娘你要来干嘛?”那小女孩恶狠狠的看着周渝:“他们是我的爹娘,是为了我好!”然后讨好的对着爹娘笑。
周渝心中又是怜悯,又是鄙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猪的差距还要大。她加快脚步,这个村子的人都不是人,她想要活下去,就不能和一群不是人的人在一起。今天那些人可以坐看钱三毛卖了她,明天就可以做出更恶劣的事情。
周渝大步的前进,就这么快走了几步她就头晕眼花的厉害,但她咬紧了牙齿,纵然饿得眼冒金星,脚步摇晃,却依然绝不停步。
周围的人鄙夷的看着脚步蹒跚的周渝,有人鄙夷的笑着:“这个贱人走这么快干嘛?”“蠢货,以为江陵城很近吗?至少有二三十里呢。”“不止!至少五十里。”“这么远,走这么快干嘛,要慢慢的走。”更有人转头看身后的衙役们:“我们走不动了,为什么官府不给吃的?”
衙役们恶狠狠的道:“往前走!前面就有吃的。”
一群百姓半信半疑,看看大家的速度差不多,丝毫没有加快速度的意思。
周渝到西门的时候已经一口气甩开了众人几里地,她跌跌撞撞的走着,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路,为什么要走得这么快,又要去哪里。
忽然,她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异常的味道。她浑身一颤:“那是?”一股说不上芬芳的淡淡味道在空气中飘荡。
“那是野菜粥的香气!那是馒头的香气!真的有吃的!”周渝想要跑步,可全身的偶没有力气,只能跌跌撞撞的向前,终于挨到了一个亭子前。
亭子前一排放着几口锅,野菜粥在锅子中慢慢的翻滚着。一个蒸笼上野菜馒头冒着热气。
几十个仆役拿着刀剑棍棒簇拥着一个门阀子弟,那门阀子弟坐在椅子上,不屑的看着摇摇晃晃的周渝,嘲笑道:“没想到刘某今日真的见到了饿得眼睛发绿。”
周渝什么嘲讽都没有听见,死死的盯着野菜粥,深深的呼吸。
那刘姓门阀子弟随意的道:“给她一碗粥,一个馒头。”一群仆役大声的应着,刻意打得厚厚的满满的野菜粥递给了周渝,大声的道:“还不谢过刘大公子!”
周渝急忙道:“谢刘大公子!”将厚厚的野菜粥大口的喝到了嘴里,苦苦的野菜粥入了她的咽喉,到了她的胃,浑身都舒服了起来。她几口喝完了野菜粥,又拿野菜馒头将粥碗蹭的干净,几口吃下,大声的再次道谢:“谢过刘大公子,刘大公子以后多福多寿,儿孙满堂。”
那刘大公子哈哈的笑着,也不在意一个难民女子的恭维和祝福,他只是顺手刷个声望而已。刘大公子随意的道:“来人,再给她一碗粥,三个馒头。”这种野菜粥和野菜馒头压根费不了多少粮食,在刘府就是喂狗都不会吃。
周渝大口的又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野菜馒头,将其余两个小心的收在了怀里,这才寻了一棵树舒舒服服的靠着。疲惫的身体仿佛终于有了力量,眼前也不冒金星了。
过了不久,大批的难民到了,一群仆役拿着棍棒呵斥着:“都排好了队伍!每个人一碗粥!”
这野菜粥野菜馒头不值钱,但是运到这里太累了,数量有限。这野菜粥越分越少,仆役随手加了一大瓢的水,这稀薄的野菜粥更加的稀薄了,而野菜馒头更是早早的就没了。有人吵闹,却被仆役的棍棒恶狠狠的打着。
有仆役大声的道:“沿着大路往西面走,每个城镇外头都有人施粥,你们到了江陵城就有好日子过了。”一群难民懒得理会,或吃着粥,或缠着仆役要粥喝。
周渝用心的记下,这次侥幸走得快,比其他人多吃喝一些,下一次走得快些,是不是也能多吃喝一些?她看着那些拿着薄薄的野菜粥的难民,心中苦涩无比。她愤恨着村民们的毫无人性,可是她自己呢?她的怀里还有两个野菜馒头,会拿出来分给那些喝着薄薄的野菜粥、依然饿的饥肠辘辘的人吗?
“我不肯拿出来分给别人,我是坏人吗?”周渝无法回答。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休息了一会,她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转身看了一眼身后乱七八糟的或席地而坐,或靠在树上的难民。
她只想不做坏事的活下去。
周渝大步向西面走去,下一个城镇有多远?至少几十里地吧,她一定要尽快的赶到,好好的休息,然后不断地向江陵城前进。或许江陵城有一个美好的世界等着她,或许没有,但是她别无选择。因为那个村子她已经不敢再回去了。
……
荆州各地被洪灾影响了家园的百姓抛弃了一切行礼,被衙役和门阀的仆役们驱赶着,以超出想象的每天六十里地的速度前进,更有一些府县自忖距离远了些,怕是无法在短期内赶到江陵城,干脆雇了车船送难民直赴江陵。只要能够借难民之手闹腾江陵,让胡问静被朝廷追究责任,谁在乎那些车船费用。
为了让胡问静下台,各地门阀和官员积极的开动脑筋,发挥主观能动性,区区几千难民有个P用,难民不过万根本不足以震撼朝廷,但是荆州在大缙朝连续的抽调人口之下,实在是地广人稀了些,不把所有过了水的百姓尽数驱赶到江陵,竟然有些凑不到数万难民,此刻万万不能漏过了一个难民遗憾终生。
各处道路边的树林之中,时不时可以听到衙役或者门阀的仆役们的怒喝:“你为什么躲起来!敢不去江陵就打死了你!”“老爷,我家就是被大水淹过了脚脖子而已,现在大水肯定退了,我还要种地呢。”“敢不去就打死了你!”
更有门阀一咬牙干脆把闲着没事干的仆役或佃农也打发去了江陵。“你们只管去江陵白吃白喝,早去早回,不耽误秋收。”一群仆役和佃农自然是用力点头,这辈子没有离家三十里过,正好去江陵城见识见识。
从空中俯视,至少两三万百姓像蚂蚁一般向江陵城汇聚。无数荆州豪门大阀中人和官员狞笑,看胡问静怎么死。
……
刺史府中,小问竹乖乖的坐在案几前拿着毛笔写字,只是她的手甚至整个人实在是太小了,拿着普通的毛笔竟然有些晃晃悠悠。
贾午赞道:“问竹写的真好,比谧儿好多了。”小问竹看看歪歪斜斜的字,得意的对着贾谧笑,贾谧不服气,更加认真的写字。
司马遐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就得意了:“果然是我写得最好!”
胡问静在一角不停的打着木桩,捆在木桩上的稻草飞溅,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圆圈。
贾午看了一眼胡问静,胡问静勇则勇矣,果然是没什么脑子。“探子消息,各地的难民都在向江陵汇聚。”她提醒道,贾家虽然在荆州没什么根基,但是贾充的招牌还是很响亮的,自然有荆州的官员愿意透露一些消息结好贾午。
胡问静应着,继续猛打木桩。
贾午提高了嗓门:“各个门阀已经撤出了江陵了,摆明了是要让难民大闹一场,等两三万难民到了江陵,看你怎么办!”两三万难民的数量放在洛阳都有些多了,放在人烟稀少的江陵,不,是放在人烟稀少的荆州都是一个巨大的灾难,江陵城肯定会大乱。
贾午意味深长的道:“你做人太冲动了!”能打又怎么样,个性冲动不考虑后果的人做个猛将勉强凑合,做个大将都不够资格。
胡问静深呼吸,最后打出一拳,终于停手,转头道:“怎么办?”就这么一个转身的动作,胡问静头发上的汗水像雨点般滴落在了泥土之中。
司马乂目不转睛的看着胡问静,为什么胡问静头发上也会有水?
胡问静认真的道:“我承认进城的时候我是冲动了些。”那些公子哥儿为了出人头地抓住一切机会刷声望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在乡品决定能不能当官,而不能当官就会被豪门大阀吞噬的狗屎世界想要刷声望刷乡品有什么错?胡问静非常的理解这个时代的文人墨客公子哥儿想要刷声望的迫切,她不是就配合过那些想要刷乡品的公子哥儿吗?但是胡问静实在无法忍受拿灾难刷声望的作法。荆州洪灾,百姓嚎哭,在那些公子哥儿的眼中竟然只是刷声望的机会,竟然觉得只要喊几声“开仓放粮”就是做了正确的事情,就是公私两便,就是有功于与社稷人民?想到这些以为救灾只是喊个“开仓放粮”的口号的蠢货很有可能成为官员管理一方,胡问静真的是愤怒了,让这些家伙当官简直是祸害人间。
“但是,胡某怎么会任由冲动主导胡某的行为?”胡问静斜眼看贾午,又恶狠狠的瞪了司马乂一眼,司马乂吓住了,扁嘴想哭,又被胡问静恶狠狠的眼神吓回了泪水,惊慌的低头写大字。
贾午不屑的笑,嘴硬,如今被全荆州的门阀和官员抵制,还挖了一个大坑等着胡问静掉下去。
胡问静摇头,坐下来修炼内力:“你不会以为胡某在京城待了大半个月才出发,每天都在闲的无聊打苍蝇吧?”她笑了笑:“实话告诉你,这次不是我掉入了他们的坑,是他们中了我的计。”
贾午盯着胡问静的脸,认真的问道:“你脸抽筋了?”
胡问静认真无比:“我在尝试怎么样的笑容才是‘笑得像偷了一只鸡的老狐狸’。”
贾午转头看小问竹,总算小问竹不像胡问静,精神正常,健康成长。
……
洛阳城中,贾充将信纸缓缓的烧掉,心中对荆州的门阀和官员鄙夷到了极点,胡问静的计划如此的简单,为什么这些门阀中人和官员个个都看不出来?
他微微的叹气:“果然是一个废物盈朝的时代。”大缙朝自从强力推广九品中正制之后,这曹魏聚集的人才竟然被反向淘汰了,越是人才越是无法进入朝廷。
贾充慢悠悠的看着天空,胡问静在荆州真的可以打出一片天地吗?
他忽然笑了,这最近百余年又是汉朝覆灭,又是群雄割据三国鼎立,又是一连串的权臣篡位,胡问静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司马懿呢?他只怕是看不到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干掉卫瓘。
……
五天后,周渝终于到了江陵城,江陵城外已经到了不少的难民,四处都有人叫嚷着:“胡刺史,胡刺史!我们来了,说好的房子田地老婆呢?”
周渝四处的寻找,意外的没有找到施粥的地方。她悄悄的按了一下衣袖中的破烂长矛头,这是她在路上捡来的。这一小截长矛头并不锋利,但依然让她心中有了几分安稳。
“我终于到了江陵城。”周渝盯着江陵城宽大的街道,心中有些终于实现目标的得意,也有些迷惘,接下来她的命运会是什么?
她寻了个地方坐下,怀里还有几个积累下来的馒头,这几个馒头竟然不是野菜馒头,而是真正的面粉馒头,她一直都舍不得吃。
远处,又是一群难民进入了江陵城,满脸喜色的叫着:“胡刺史,我的房子呢!”
某个酒楼就在城门附近,站在二楼可以眺望到城门口的难民。
十几个门阀的年轻公子哥儿大笑着看着城门口越来越多的难民,胡问静可以派出一些仆役暂时将难民驱赶和集中在空地上,但是不能解决那些难民的衣食住行,以及“房子田地老婆”,这些难民一定会闹腾起来。
“很快,我们就需要等待朝廷派一个新的荆州刺史了。”一个公子哥儿举杯大笑,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门阀中的长辈都撤到了城外的庄园之中,这江陵城中以他们这些年轻人为尊,他们正在主导一个时代的来临。
另一个公子哥儿眼睛放光:“天下很快就会传扬我等兵不血刃扳倒荆州刺史的传奇。”
众人愉快的笑,既然他们冒险留在了江陵城中,那么一切荣誉自然该归属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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