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内至少已经聚集了四五千灾民,有人哭喊着要吃的,有人大吼着要房子田地老婆。
有灾民憨厚的笑着:“有了房子和五十亩田地,我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衙役是绝对没有说过有五十亩田地的,但是一路上一群灾民互相聊天,刺史许诺的田地数量从五亩上升到十亩,又飞快的上升到了五十亩。
有灾民立刻反驳道:“什么五十亩,至少一百亩!老子走了七八十里地难道就只给五十亩?官府不带这么欺负老实人的!”
周渝缩在角落中,悄悄的打量着四周,她是绝不信官府会给一百亩地的,一百亩地啊,村里的地主老爷有这么多地吗?恐怕只有镇上的门阀老爷们才有这么多土地。
有灾民兴奋地看着四周,乡下小地方来的,第一次进了大城市,看什么都新鲜。
众人喧闹着,可眼看天就要黑了,一直都没有人过来施粥,大部分人慢慢的焦虑不安,大声的喊着:“为什么还没有人施粥?”“我要饿死了。”
远处,有百十个仆役模样的人拿着刀剑棍棒皮鞭慢慢的走近,四五千灾民也看到了,微微有些惊慌,好些哭闹的人闭住了嘴,却有一些人不依不饶的叫着:“我要饿死了!我要吃饭!”
十几个仆役冲进了灾民之中,皮鞭夹头夹脑的打在了喊叫的灾民的身上:“闭嘴!”“再敢吵闹就打死了你!”有灾民反抗与仆役厮打,很快被一群仆役围住打的躺在地上不能动。
一群灾民见了如狼似虎的恶仆,心中立刻怯了,一点都不敢分辨,好些人想到了村里的地主、镇上的门阀,畏惧的闭上了嘴,惊慌的看着一群仆役。纵然那几个挨打的也不敢吭声,反而谄媚的笑着,仿佛越是挨打越是愉快。
百十个仆役左右分开,现出胡问静的身形,胡问静冷冷的看着众人,有仆役搬过了椅子,胡问静慢悠悠的坐下,又有仆役急忙递上了茶水,小问竹拿着一把大扇子站在胡问静的背后,用力的扇着。
四五千灾民见了这个气派秒懂胡问静是某个豪门大阀的小姐,好些人心中惊恐,就算镇上周地主出门都没有椅子茶水小女孩打扇子,这大城市的门阀大小姐果然比小地方的地主老爷厉害啊。
有灾民却不以为然的笑着:“这是哪来的老爷啊。”其余也笑,就没见过女人出门办事的,周地主家的大小姐也只是坐在家里,从没有见她到村里收租的。
胡问静淡定的低头喝茶,一群仆役冲进了人群之中,又是一阵鞭打,灾民们再次老实了,好些人忍着痛,后悔极了,身为平民百姓怎么可以在大老爷面前说话呢?在周地主面前说话都会挨打,何况在比周地主更大的女老爷面前呢,挨打简直是活该啊。
胡问静放下茶杯,取了一块糕饼,伸手喂给小问竹吃,小问竹咧嘴笑,想要继续用力打扇子,却被胡问静抱在了怀里。
一群灾民畏惧的看着胡问静和小问竹胡闹,女老爷做事哪里是他们可以说话的。
胡问静看着雅雀无声的灾民们,仰头看天,挥手,立刻有一个仆役跨出一步,大声的道:“这是我家胡霸天胡老爷。”
四五千灾民惊愕的看着胡问静,一声都不敢出,这个女老爷想做什么?
那仆役大声的道:“我家胡老爷在城外有一块田地,想要两百个会种地的人,胡老爷管吃管住,每个月给十个铜钱。”
胡问静冷冷的听着仆役口口声声“胡老爷”,一丝都没有纠正这个称呼不适合她的意思,入乡随俗,和一群百姓说“老爷”是指男的,女人不该称呼“老爷”毫无意义,在百姓的眼中老爷就是有钱有势的意思,与男女没有丝毫的关系。
四五千灾民鄙夷的看着胡问静,以为他们傻啊,每个月十文钱就想要他们干活?有人恍然大悟,这是要借着发大水免费的买一些丫鬟仆役一辈子干活啊,这有钱人果然个个都不是人。钱三毛低声骂着:“一百文都不肯出!”转头在人群中寻找着周渝,后悔极了,早早卖了值得一百文呢,现在一文钱都卖不出去了,果然物以稀为贵,这里四五千个人中有的是肯卖儿卖女的,价格立刻就飞速下跌了。有人也不提什么卖了女儿是为了她好的言语了,卖了女儿没有钱拿还有谁卖啊,留在身边就算不能干苦力,至少也能多拿一碗野菜粥。
众人极度鄙夷之下也不在意说话要挨打了,有人大声的道:“刺史老爷说了,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百亩地大房子和漂亮老婆的,谁在乎这十文钱。”
一群灾民大声的笑,这个女老爷真是又黑心又愚蠢啊,竟然对一群有一百亩地大房子和美女老婆的人说十文钱包吃包住种地的蠢话。
有灾民大声的叫:“我有了一百亩地我就是地主老爷了,我还差十文钱吗?”有人看着胡问静,大声的叫:“我有一百亩地,你有吗?不如你做我老婆吧。”有人憨厚的笑着:“这么丑的婆娘,也不能生,送给我也不要。”有人大笑:“说不定床上很厉害呢。”众人大声的淫(笑)着。
胡问静也笑了,每次都是这样,与百姓讲道理就这么难吗?
几十个仆役冲了过去,将那些肆意胡说的人一顿暴打,然后从人群中揪了出来,拖到了众人的面前。那些人惨叫着,又是不服:“为什么要打我?”“我有一百亩地!我是大老爷!”
胡问静笑着:“打断了他们的腿。”
棍棒齐下,那十几个口出淫言秽语的人立刻倒在了血泊之中,有人凄厉的呻(吟)着,有人直接晕了过去,有人愤怒的看着打他们的仆役,有人畏惧的低着头,死死的咬住牙齿。
数千灾民凄厉的叫嚷,然后瞬间安静了,所有人惊恐的看着胡问静,心中对一个少女老爷的不屑飞快的烟消云散,恭恭敬敬的看着胡问静。有人大声的赞着:“打得好!”“敢对老爷胡说八道,打死了活该。”一群仆役又冲进了灾民之中抽打,厉声叫着:“跪下!都跪下!谁不跪下就打谁!”
胡问静淡淡的看着数千老实跪下的灾民,道:“刺史老爷答应给你们一百亩地、大房子和漂亮老婆?谁胡说八道的?胡某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们脑子是不是有病?每人一百亩地,这荆州有这么多田地吗?还要分房子分老婆,你们是不是吃狗屎长大的?谁说有房子有田地有老婆的你找谁要去。胡某敢保证,荆州刺史绝对不会给你们一百亩地大房子漂亮老婆。”
数千百姓大多数人涨红了脸,愤怒的看着胡问静,竟然没有一百亩地大房子漂亮老婆?这怎么可能!有人想要呵斥胡问静,你丫又不是荆州刺史老爷,你懂个屁啊,但是话到嘴边看到被打断了腿的十几个人的惨样,立刻想起穷不与富斗,平民百姓怎么可以与门阀贵人们斗呢。有人低下了头看着地面,只管将胡问静的言语当做了耳边风,刺史老爷承诺的东西肯定会给的,何必和一个什么都不懂得丫头争吵。
周渝悄悄的握紧了拳头,只觉这个女老爷的言语说到了她的心里,虽然她人生第一次成为了灾民,也不知道荆州到底有多少田地,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官府会给灾民一百亩地大房子和漂亮老婆的,官府赈灾也就是给点薄粥,让灾民不会饿死了而已。她有些诧异的看着周围的百姓,她都能想明白不靠谱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多人竟然就坚定地相信呢?不是人越多越聪明,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吗?为什么人越多越愚蠢了?
数千灾民中有人同样对一百亩地大房子漂亮老婆抱有怀疑,这个条件不是众人随意谈笑说出来的吗,上午还是五十亩呢,指望官府真的给一百亩地等等实在是太不现实了。
有人壮着胆子的问道:“胡老爷,我们镇上做个店小二都有一两百文呢,十文钱是不是太少了。”虽然包吃包住,但是吃住需要多少钱,这十文钱的工钱实在是太少了。一大群人点头:“就是啊,就十文钱怎么够,我还不如去当店小二呢。”
胡问静笑了:“店小二?你们这辈子只会种地,谁当过店小二了?店小二是你们想当就能当的?”
一群灾民嘟嘟囔囔的看着胡问静,在佃农的眼中能够不种地的店小二都是上等人啊,店小二每个月有一两百文呢,在地里累死累活做一年能有多少钱?全年算下来肯定没有店小二赚的多,村子里有人能够托关系进城当了店小二都会被人羡慕许久。
有人还是嫌弃钱少,道:“包吃包住,每个月十文钱……我什么都不干,官府也要包吃包住的。”他也不信官府会给一百亩地大房子漂亮老婆,但是就算这一切许诺都是谣言,官府什么都不给,施粥赈灾总是要做的,他每天都可以白吃一碗野菜粥,等洪灾退了再回村子岂不是好,至于为了十文钱累死累活吗?
很多人纷纷的点头,这个女老爷比马地主还要黑心,开的条件太差,不值得。
周渝慢慢的站了起来,大声的道:“老爷,我愿意。”周围的灾民鄙夷的看着周渝,有人低声笑着:“白痴!有一百亩地不要,非要拿十文钱。”有人鄙夷的摇头:“蠢货!为了十文钱值得吗?”可能这个女老爷给的吃食和住宿比当灾民强,但是谁知道干的活会有多累,累死累活也就多吃了一点点东西和拿了微不足道的十文钱,怎么看都不如在原地等待赈灾的薄粥划算,每天躺着不做事就不会消耗体力,一碗野菜粥也足够了。
周渝知道为了十文钱很不值得,她有自己的想法。这个女老爷是个狠辣的吃人不眨眼的门阀贵女,可能会往死里逼她干活,可是她几乎没有选择。她不信“刺史许诺”的一百亩地大房子和漂亮老婆,那么她就必须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回村子,要么留在江陵城。回村子显然是绝路,她不敢想象自己会不会在下一次洪灾中被钱三毛卖了,也不敢想象半夜会不会有村民摸进了她的家。她在村中能够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一场洪灾揭开了她在村中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的真面目,全村的饿狼都盯着她,她怎么能回村子送死?而在江陵城中她住哪里,吃什么?想要在小镇子中找个店小二的伙计都要有熟人介绍,她怎么可能在人生地不熟的江陵城中找到工作?
周渝看着那在胡问静的膝盖上胡闹的小女孩,这个女老爷对打扇子的小丫鬟还算和善,她只能把全部的赌注都赌在这个女老爷身上了。若是这个女老爷超出她想象的狠毒……周渝轻轻的握紧了衣袖中的长矛头,那她就逃走,荆州这么大,总有能够让她活下去的地方。若是实在活不下去,她……周渝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那就死在荒郊野岭好了。
四五千人中陆陆续续的有两三百人站了起来,好些人是一家人全部站了起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周围的灾民们鄙夷的看着这两三百人,有福都不会享的蠢货。
那两三百人中有人颤抖着问道:“女老爷,真的管吃管住?”他紧紧的牵着妻儿的手,唯恐女老爷说妻儿不算在内。
胡问静慢慢的道:“是,有力气的可以种地,没力气的可以养鸡养猪,都是庄稼人,有多大力气干多大的活儿。”
周围的灾民更加的鄙夷了,这是摆明了老人孩子也要往死里用了?谁脑子有病为了十文钱卖命,简直比996还不如,996还有个好价格呢。
远处,有百余仆役模样的人抬着锅子和米粮野菜到了空地前,慢悠悠的架起锅子煮粥。
一群灾民激动了,纷纷叫嚷:“施粥了!”“有的吃了!”远道跋涉而来的经历让他们懂得了排队领粥的规矩,也懂了谁排在前面谁就能吃厚粥的道理。空地前很快排起了长队,有人为了一个位置打闹,有人想要插队,有人吵闹,原本就闹哄哄的聚集地更加的吵闹。
有人一边排着队,一边大声的叫着:“有粥喝,我为什么要为了十文钱卖命?”有人嘲笑着:“蠢货!”
那两三个百个人中有人犹豫了,眼前看得见的不需要出力气的野菜粥,与需要卖力气却看不见的包吃包住,这简直是人生一大dǔ • bó。
有人扯着家人的手臂:“我还以为没有粥了,既然有粥喝,我们去喝粥。”
有人犹豫了半天,坚持站在原地不动。家人低声劝道:“去晚了,就没粥喝了。”悄悄的看胡问静,又低声道:“那个女老爷靠不住的,才十文钱,还不如卖(身)的价格高呢。”那坚定的家人摇头道:“卖(身)是奴隶,我们顶多是短工。”他看了一眼闹闹哄哄的领粥队伍,一路而来,他早已知道自己是喝不到厚粥的,一碗薄薄的野菜粥能够坚持多久?只怕再喝上几天,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坚持的人也低声劝告那些动摇的人,道:“老汉经历过洪灾,吃一个月的野菜粥,站都站不起来。我们大老远来了这里,又怎么回去?回去了怎么缴纳佃租?又吃什么?难道卖儿卖女吗?”有人颤抖,回到了村子也没有吃的,还要交租,多半是只能卖儿卖女卖自己了,远不如留在这里打短工更有活下去的机会。
最终大约有两百余人留了下来,胡问静笑了笑,她也搞不清楚这些为了十文钱就敢当短工的人是笨蛋还是聪明人,但是她能确定这些人不是没脑子的贪心的人。
胡问静抱起小问竹,对着忙着领粥的灾民们道:“胡某每日都会来招人,你们好好的想清楚了。”转身离开。
两三百灾民惊疑不定的跟在胡问静和一群仆役身后,摇摇晃晃的走向街道深处,这次的选择究竟是跳入了火坑还是明智之举实在是难以决断。
周渝咬牙,其实很容易决断的,只要看那女老爷今天给他们吃什么,让他们干什么就成了。她一万分的庆幸怀里还有几个馒头,就算那女老爷不给他们吃的,她至少也能有逃出去的力气。
领粥的灾民们大声的嘲笑,谁为了十文钱打短工谁就是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