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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问静回到刺史府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她小心的解下背上的小问竹,小问竹早就睡着了,却娴熟的搂住了胡问静的胳膊。胡问静轻轻的从小问竹的耳朵边取下厚厚的耳罩,又从她的耳朵里细心的扯出棉花,这才将她放在了床上。
贾午一宿没睡,气呼呼的看着胡问静:“你疯了!竟然屠戮门阀!信不信成为天下公敌!”
胡问静嫌弃她声音太大,急忙扯了贾午出了房间,轻轻地掩上了门,道:“没关系,胡某已经有了对策。”贾午一怔,什么对策?
胡问静看看天色:“你马上就知道了。”现在必须抓紧时间修炼一会内力,然后还要洗个澡吃点东西,哎呀,真是忙死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有几个胡问静的手下跑进了刺史府衙,兴奋的叫:“老大,我们抓住了他们了!”
贾午莫名其妙,抓住了谁?胡问静大笑:“还能是谁?”
那几个胡问静的手下打开包裹,将一大叠的信件放在了案几之上,笑着道:“老大神机妙算,果然抓住了门阀送信的仆役。”又急急忙忙的出去,留在拦截点的人不多,还要赶紧回去盯着。
贾午睁大了眼睛,脱口道:“你怎么知道门阀会送信给洛阳的亲友?又怎么知道在哪里拦截?”
胡问静惊愕的看着贾午:“你竟然不会?当官可以什么都不会,就是必须会截访!记住,没人告状就是没有冤情,没有冤情就是升官发财,这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所有官员的基本功,虽千万年不曾改变。”她转身就下令:“来人,把所有信件的收信人的名字全部抄下来,给贾太尉送去,贾太尉一定会妥善处理。”全部拦住的机会不大,但是只要拦住了大半就足够掌控全局了。
贾午怒视胡问静,竟然又想利用她的父亲贾充。胡问静认真解释:“合作当然要互相都有付出,要是每次都是胡某付出那就不叫合作,叫做打工,你家给得起让胡某打工的工钱吗?”贾午怒视胡问静:“开价!”贾家有的是钱。
胡文静不理她,转身开始磨墨,认真的写公文:“……荆州遭遇千年一遇的大水……”划掉,千年一遇要是这么容易,明年再遇到大水难道写万年一遇?
贾午大声的耻笑:“这么烂的字,小问竹都比你写得好。”胡问静瞪她:“草稿!草稿!草稿!”
“……荆州遭遇了五百年一遇的大水……”胡问静很是满意,这个数字一看就是仔细调查分析过的,比千年一遇可靠多了。
“……十几万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恳请陛下送钱粮赈灾……”
贾午看着胡问静歪歪扭扭的公文,灾民的数量夸大了好几倍,但是她很是赞同,反正荆州大水怪不到胡问静的头上,多写几个灾民就能多要一些赈灾的钱粮。
“……荆州门阀蒯、蔡、庞、黄、马、向、刘、杨不思君恩,意图挟持朝廷命官行自立之实……煽动十几万百姓造反……名为门阀,实为宗贼也……微臣率百余士卒苦战竟日,不胜,臣妹胡文竹、太尉贾充女贾午、长沙王司马乂、城阳王司马遐、汝阴王司马谟不畏矢石,亲率千余家丁仆役助战,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天佑我大缙’,‘大缙是司马家的天下,不是荆州门阀的天下’,天降神火焚烧宗贼,我军士气暴涨,杀敌过万,终克强敌,不辱使命……荆州宗贼授首,唯有马、刘、杨遁走……”那些门阀的蠢货以为可以用扩充军队抓胡某的把柄?真是蠢得没救了,都是皇族的仆役家丁护卫,与胡某有什么关系?就算朝廷认真追查胡某都不怕。
贾午张大了嘴,死死的盯着胡问静:“这是朝廷公文,不是小黄文!”颠倒黑白也罢了,夸张到这个程度没人信啊。
胡问静惊讶的看着贾午:“你以为有人在意荆州吗?洛阳几十个司马家的帅大爷帅大叔帅小哥哥忙着抢椅子呢,谁有空理会荆州?我写的再认真他们也会笑着‘胡问静果然是个贪财的废物蠢货,刚到荆州就惹了大(麻)烦’。既然如此,胡某为什么不写得夸张一点,搏那些废物一笑?”
“你再猜那些蠢货大笑之后若是再看到了荆州门阀的党羽写的‘胡问静屠戮荆州,流血漂橹’的奏本又会如何想?”
“他们多半只会再次大笑,又是一个胡说八道的。”别看这篇公文每一个字乱七八糟词不达意,其实每一个字都是精心策划的,把水搞混之后,以后关于荆州的消息不论真假再也没人信,就算做不到永久的掩盖消息,好歹拖延一点时间。
贾午沉默半晌,死死盯着胡问静,目光古怪极了。胡问静鄙夷极了,这种小花招都想不到,亏你还是大奸臣贾充的女儿。
贾午认真的盯着胡问静,道:“漏了一个名字,还有我儿贾谧也参与杀敌了。”
胡问静死死的看着贾午,竖起大拇指,然后认真的加上贾谧的名字,道:“以后大家就是斩鸡头烧黄纸一起作弊的好兄弟了,以后凡是我胡霸天有口饭吃,绝不会让兄弟们喝粥。你书法好,把这个草稿抄一遍,记住不能有错字,错了胡某会被满朝文武耻笑的。”
贾午悄悄的打量胡问静,杀了这么多人,胡问静一丝一毫的惭愧和内疚都没有?果真不是人啊。
胡问静闭目开始修炼内力,内疚?惭愧?这两个词语怎么能够形容她的心情。她感受着内力在身体中流动,世界这么冰凉,那就杀出一个温暖的世界。
……
江陵城某个城门外三里地。
一个商队慢悠悠的靠近,商队的管事悠然的靠在马车之上,以前荆州不太平,身为荆州刺史的石崇竟然大肆的抢劫杀戮商队和富户,但是自从石崇调回了洛阳之后,这荆州就安全了不少,虽然盗匪是难免的,但只要不是刺史公然抢劫,这生意终究还能做下去的。
马车缓缓的停下,前面有人堵着道路,商队无法前行。
那商队的管事也不着急,都到了江陵城门口了,谁还差了一时半会?他随口笑道:“是不是又有人撞了谁了?”官道狭小,但是来往的行人不少,不小心被柴火擦到了,被马车蹭到了,被菜篮子撞到了,然后遇到个脾气暴躁的不肯互相体谅,一定要打个你死我活,喜欢看热闹的人又多,这小小的官道自然就被堵住了。
马车夫努力伸长了脖子,但是被前面的人堵着,也看不到什么,仔细的听,不时可以听到有人尖叫。马车夫笑道:“多半是打起来了。”有人尖叫呢,肯定是打起来了,估计还打出了血。他心中痒痒的,想要去看热闹,可是又不敢放弃了马车,只能咬牙忍住。
那商队的管事跳下马车活动着手脚,又顺便看了看身后的车队,很是满意平安无事的到达了江陵城。
“等会要带上四色糕点去见李管事。”那商队的管事心中再一次提醒自己。商号的东家是黄阀,他作为商号的管事既然到了江陵城那是务必要第一时间去黄阀磕头见老爷的,只是商号太微小了,黄阀的老爷们是绝对不会见他这个小小的管事的,多半就是黄阀的李管事出来见他。他很是满意这个安排,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见黄阀的老爷们,商号的生意能够赚几个钱?虽然同样是管事,但是李管事管着黄阀的田地呢,那是什么地位啊,肯见他已经是冲着他原来一趟不容易,不能寒了商号的人的心了。
商队的管事用心的想着:“我记得李管事的儿子喜欢吃采芝斋的薄荷糕,一定要多买点。”
前方又是一阵尖锐的叫声,商队的管事不屑极了,打架有什么好看的,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吗?
他不耐烦的望着远处,怎么还在打?有完没完。
前面的马车和行人慢慢的前进了几步,商队的管事也不上车,跟着马车走了几步,然后又堵住了,他长长的叹气,真是一群无聊的人啊,看个打架竟然看得这么开心。他很想大喊一声“看个毛啊!”,但是出门在外以和为贵,何必多惹是非。
商队磨磨蹭蹭的前进,商队的管事终于发现了异样。他指着前方问马车夫:“那是什么?”前方似乎有个数丈高的塔,几个月未来江陵城,江陵城外竟然建了一个高塔?马车夫眯起眼望着,也不明白那是什么。
那商队的管事见有人迎面而来,客气的问道:“劳驾,前面何时建了高塔?”
那人惊愕的盯着他,眼神之中瞬间变了几十种神情,慢慢的道:“那不是塔。”然后诡异的笑了:“待会莫要吓了一跳哦。”
那商队的管事莫名其妙。
马车慢慢的前进,距离那高塔越来越近,那商队的管事终于听清楚了前面的人惊呼声:“啊啊啊啊!吓死我了!”“天啊!天啊!”
那商队的管事皱眉,不像是打架,难道是shā • rén了?他低声对马车夫道:“小心点!”又向后方的车队打了暗号,这才快步走到前面去提前探个究竟。
无数惊呼声中,那商队的管事终于挤到了高塔近处。他定睛一看,只见那高塔之上一个个人头死死的盯着他,他晃了一下,是不是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走前几步细看,果然是一个个的人头。
“啊啊啊!”那商队的管事惨叫出声。
那高塔之前,有人好心的扶起一个吓晕的路人:“去那边坐一会,闭上眼睛,深呼吸。”
那商队的管事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情不自禁的走到了那高塔之下,只见无数的尸体和人头堆成了一个高大的土堆。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词语,颤抖着道:“京……京……京……京观!”
京观之前有块高大的石碑,似乎写着什么。那商队的管事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慢慢的看着:“荆州刺史胡问静屠戮蔡阀于此!”
“蔡阀……蔡阀……”那商队的管事喃喃的道,他只知道一个蔡阀,不,荆州只有一个蔡阀!他努力的看着京观上的一张张脸,想要从中找出一张认识的脸,全然不记得他压根就不认识一个蔡阀的人。
一张张人头在他的眼前晃动,有的狰狞的睁着眼睛,有的紧闭双眼,有的凄厉的张大了嘴,有的脸上带着重重的刀伤……
附近有人兴奋地说道:“这里是蔡阀的京观,我刚才看过了黄阀的京观了,好像比这里高了一些……”
“黄阀……京观……”那商队的管事脸色完全不像是活人,摇晃了一下,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周围有人叫着:“快来人啊,又是一个胆小鬼吓晕了!”
远处的城门边,有人看着悬挂在城门上的白骨,深深的叹息,还以为门阀的贵人死了以后会与众不同,原来也与路边的尸骨一样不过是骷髅而已。
有人对着白骨指指点点,一点都不惧怕,天下纷乱数十年,谁没有见过白骨?“没有京观好看。”“对,还是京观好看。”有人缩着脑袋走得远远的,门阀都被杀了,下一个会是谁?
……
江陵城北百十里地。
两三万灾民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看着胡问静,每一个人的恭敬之下其实更多的是惧怕。
谁说一个女刺史老爷就不用怕了?谁忒么的去看看那堆满了人头的京观啊!这个女刺史老爷一口气杀光了荆州的门阀老爷们啊!门阀老爷们都说杀就杀了,杀他们还不是像杀一只鸡?
两三万灾民满怀畏惧和恭敬的盯着胡问静,如同看任何一个高高在上的老爷,心中没有一丝的反抗,只有发自内心的惧怕,什么刺史老爷会给一百亩地大房子漂亮老婆,纵然是最愚蠢最憨厚的人也不敢说出口来,唯恐被刺史老爷杀了,埋在了土里做成了京观。
胡问静望着远处的荒地,慢慢的道:“这块地以前是良田。”那块地上野草灌木丛生,已经荒废了许久了。难得的平原地区,又有充足的水源,为什么如此好的田地荒废了?因为没有人口,因为劳动力不足。
两三万灾民用力的点头,他们不曾到过这里,不知道以前如何,但是刺史老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胡问静冷冷的看着两三万灾民,厉声道:“以后,你们就是胡某的农庄中的一份子,每日老实干活,胡某就管你们吃喝,每人每日十文钱。若是敢偷懒耍滑……看见那棵树没有?胡某就在那棵树前筑一个京观!”
两三万灾民大喜过望,还以为会被胡老爷杀了,原来不过是种地而已,虽然工钱少了些,工作多半也辛苦,但怎么都比杀了筑京观要好一万倍。
有百姓大声的叫着:“刺史老爷仁慈啊!”
其余百姓跟着呼喊,有些人简直是嘶声裂肺的吼叫着:“青天大老爷啊!”多喊几声,喊的大声一点,胡刺史老爷是不是就不好意思杀了他们了?
好些人根本不敢看那棵树,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埋进了土里成为了京观的一部分。
胡问静看着欢呼的灾民们,以为胡某的农庄就是门阀老爷们的农庄,早晨早点起来,到了中午就可以休息聊天了?她笑了:“胡某的农庄是人间地狱。”
……
洛阳。
贾充看着贾午的密函,又看了胡问静发的公文,真是气乐了,小小的荆州门阀竟然没把他的女儿贾午放在眼中,这是以为他这个太尉是假的吗?
贾充重重的一掌拍在案几上:“荆州门阀狂妄悖逆,竟然无视朝廷命官,这还是大缙的天下吗?”果然发现门外人影晃动。他淡定的开始喝茶,剩下的事情就容易了。
半个时辰之后,洛阳几十个司马家的王侯都知道了胡问静和贾午以及三个小皇子在荆州被一群门阀戏弄的事情,很是不以为然。这么多年来每年都要从长江以南原本蜀国和吴国的地盘抽调人口充实中原,荆州还能剩下多少人?长江以南的门阀也配叫做门阀?胡问静虽然只是平民出身,血统不值一提,不过荆州的那些家伙做的也太过分了,胡问静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员,何况还有贾午和三个货真价实的高贵皇族呢,荆州的混账东西就不在乎朝廷的脸面吗?
“以陛下的名义赈灾,但是其余就不用管了。”一个司马家的王侯道,其余王侯一齐点头,大缙最重要的地盘是中原和关中,大缙最重要的政治是皇帝轮流做,什么时候轮到小小的荆州以及一群小门阀闹事?
又是一个司马家的王侯冷笑着:“正好由得他们与胡问静纠缠不休。”贾充和司马炎将胡问静和几个小皇子打发到了荆州肯定是想要找机会东山再起的,可惜胡问静不懂做人,傻乎乎的与荆州门阀杠上了,不论司马炎和贾充有什么图谋都无法施展,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个司马家的王侯笑道:“胡问静终究只是一个莽夫,作为猛将是很好用的,但是面对门阀的时候缺乏政治头脑,不然何以刚到荆州就闹翻了呢?学习刘表拉拢门阀岂不是更简单?胡问静抄书都不会,这种脑袋里都是肌肉的蠢货只要手中没有大军,暂时不用理会。”一群人都点头,典韦许褚这种货色也就配当个保镖。
司马攸叹了口气,他是不赞成削弱州郡的兵权的,刺史州牧太守手中没有兵马,小小的门阀都敢闹事了。他问道:“还没有找到司马柬?”一群王侯摇头,司马柬在玄武门之变这一日忽然神奇的消失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卫瓘皱眉:“难道死在了乱军之中?”他不担心贾充和司马炎,贾充快死了,司马炎也快死了,他在发动并州数万胡人作乱之前就详细的调查给贾充和司马炎看病的御医、伺候的宫女太监、守卫的护卫、厨房的厨子,确定贾充和司马炎的身体真的是糟糕到了极点,与这两人急着给太子司马衷稳定基础的动机完全符合。他又何必在意两个已经被无数人盯着的快死的人呢?他也不在乎胡问静,他不赞同一群王侯对胡问静的评价,胡问静若是没有手段能从草民混到封疆大吏?但是胡问静此刻在荆州,他还有时间慢慢的收拾胡问静。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司马柬。司马柬可不是司马玮那种蠢货,司马柬聪明果断,是司马炎的儿子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卫瓘的瞳孔微微的收缩,若是司马柬机智到看穿了他煽动司马玮作乱,鼓动司马家的王侯“护驾勤王”,早早的离开了洛阳,坐视司马家的王侯互相排挤,又会如何?
仔细计算,这次玄武门事变之后的一连串事件中司马柬竟然只有收益而毫无损失。
挡在司马柬前面的太子司马衷死了,偏爱司马衷的司马炎被迫逊位了,野心勃勃的皇弟司马玮司马允等人或者死了或者等待发落之中,站在太子这一边的贾充失去了依靠,司马柬竟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展拳脚的机会。
卫瓘很是担心,能够提前看破他的计划是为机智,能够不露声色是为冷静,能够坐看司马玮司马衷被杀司马炎逊位是为狠毒,能够抓住机会遁走是为果断,如此一个司马柬哪里像是司马家的废物,简直是司马懿再世嘛。
卫瓘看着为了皇位而争吵的司马家的王侯们,再次暗暗鄙夷的笑,这群蠢货也配当皇帝?他收拢心神,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到了如何防备和对付司马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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