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澄起身喝了一口浓茶,这才又一次躺下,他此刻忽然有些理解曹操、司马炎了。以寒门起家的曹操极力压制豪门大阀的势力,以门阀支持起家的司马炎又何尝不是?王澄在面对琅琊王氏即将成龙的一刻,终于感受到了门阀的压力,不除掉了这些门阀,琅琊王氏怎么能睡得安稳?他闭上眼睛细细地想着该怎么做能够完美的将其他门阀的力量都收为己用,能够让琅琊王氏坐稳了天下。
王澄在黑暗中半梦半醒,一会儿梦见大哥王衍做了皇帝,一会儿梦见自己做了皇帝,一会儿梦见大哥王衍的儿子继承了皇位,一会儿梦见自己因为功高震主被大哥杀了,一会儿又很清楚这是做梦。
忽然,有巨大的声音进入了他的脑海:“胡问静杀来了!胡问静杀来了!”
王澄在心中失笑,做梦也梦见了胡问静?他这是心魔了。
下一刻,那声音更加的巨大了,带着凄厉,带着绝望:“胡问静杀来了!胡问静杀来了!”
王澄霍然睁开了眼睛,那不是他在做梦,是真的有人在惨叫!
门外,有护卫急匆匆地推开了门,飞快地道:“公子,胡问静杀来了!”
尽管那护卫的声音不算响亮,保持着应有的恭敬和礼仪,但是王澄依然从中听出了惊恐不安。
“胡问静杀来了。”王澄喃喃地道,胡问静怎么杀来了!
他怔了一下,厉声道:“快,快!”
“快”什么?王澄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只知道胡乱地喊着。
王澄在一群护卫的搀扶和簇拥下出了豪宅,四周到处都有人叫着:“胡问静来了!快逃!”整个定陶城都被惊动了,无数人跑出了家门,惊恐地惨叫。定陶城内哭声震天,彷如末日降临。
王澄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在济阳见过两军交锋,何曾见过如此令人胆寒的火光,何曾听过令人颤抖的哭声?这就是战争吗?为什么与济阳不一样?他的脚立刻软了。
几个护卫半扯半托的扶着王澄上了定陶城西门的低矮的城墙,早有无数门阀中人衣衫不整地站在了城墙之上,见王澄赶到,好些人尖叫着:“王公子,王公子!”王澄看都不看他们,抢到城墙边俯视,身体立马就摇晃了。为了震撼在西面的陈留司马越,王澄等人故意将十几万门阀联军尽数扎营在定陶城西,联军的营地迤逦连绵,最远的距离定陶有三十里,几乎到了另一个县城,最近的却只有三四里,就在定陶城墙之下,如此庞大浩瀚又威武的军营在白日足够吓死路人甲,可此刻只见到处都是鲜红的火焰,如同大火燎原,只有近处的寥寥几个营寨没有火光。
王澄颤抖着,难道胡问静真的来了?
有人不停地拿长剑拍着城墙,厉声喝骂着:“废物!废物!十几万大军竟然营啸了?”
王澄心里想了想才想起营啸是指大军崩溃逃跑,他转头看去,在昏暗的月色下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人是王敦。他没心思与王敦打招呼,又转头死死地盯着城外的大军,火光和月色之下只看见最靠近城墙的琅琊王氏精锐私军已经开始列队,但远处无数人疯狂地向定陶城飞奔,看不清是己方的溃兵还是敌军。若是敌军左右是一场厮杀,若是自己人……
王澄脸色惨然,难道最后的严阵以待的军队也要毁灭在自己人的手中?他定了定神,那些半路拉来的农夫死光了也不可惜,但是琅琊王氏的几千精锐私军说什么都不能没了。
王澄厉声道:“来人,打开城门,让附近的士卒进城守卫定陶。”王敦摇头:“不可!看那大火和人影,胡问静就在几里外,若是此刻开城门,士卒堵住了城门而胡问静至,奈何?”王澄傻眼,太有道理了。
王敦道:“此刻不如命令各部精锐就地列阵作战,但凡敢冲乱阵型的,一律杀无赦。”什么败军溃兵冲乱了己方的阵营,那是因为己方不愿屠杀溃兵,只要拿起刀剑杀杀杀,还怕有溃兵敢冲击阵型吗?
一群门阀中人毫无意见,若是被溃兵裹挟冲散了精锐士卒的阵型,被胡问静杀到了定陶城下,这低矮的定陶城能够坚持多久?杀几个溃兵,那些溃兵自然就知道避开军阵向两边逃走。
有门阀中人转身对王敦道:“王将军,只能拜托你拯救大局了。”一群门阀中人点头,期盼地看着王敦,胡问静或者司马越怎么也不肯一举击杀十几万大军的,混乱的一定只是极少部分,以王敦带领大军在济阳与司马越打了几个月的威名,那些士卒一定看到了王敦的身影,听见了王敦的名字就会立刻镇定,然后列阵对抗偷袭的贼子。
王澄陡然清醒了,一把扯住王敦,道:“莫要中了敌军调虎离山之计,必须守住了定陶。”他使劲地对王敦打眼色,千万不要发傻,这黑夜之中谁管王将军不王将军的,就算白起复生,孙子再世也无法在火光和尖叫中安慰已经炸营的士卒。
王敦当然不傻,打死不会冒险出城,黑暗之中若是被人暗算没地方哭去。
一个门阀贵公子嘲讽道:“久闻王将军英勇善战,治军有方,今日一见才知道不过如此。”
一个门阀贵女也抿嘴鄙夷:“若是小女子有王将军的体魄,有王将军的随从,小女子一定会出城安抚大军,十几万大军怎么会招呼敌人的偷袭呢?只要镇定下来绝无大患。”
王敦根本不看这两个人,这两人非蠢即坏,没有必要理睬他们。他道:“这定陶城中门阀才子佳人无数,若是贼人的目标就是诸位才子佳人,王某却不在这城中,连累了诸位被贼人诛杀,又该如何是好?”
王澄也道:“我琅琊王氏在城外有数千精锐士卒,足以力挽狂澜。”他很是有信心,享受最好的待遇的数千精锐士卒足以抵挡一切偷袭。
一群门阀中人点头,没有办法让王敦死于乱军之中真是可惜了。
……
琅琊王氏的精锐大军就在这最靠近定陶城的一边。
一群将领望着远处的联军营寨仿佛被火光和惨叫追赶着,不断地向定陶蔓延,充满了鄙夷。
一个将领冷笑道:“以为这是刘备八百里联营,一把火就烧干净了?”一群将领大笑,他们都是琅琊王氏的支脉子弟,度过史书,也请教过那些从军中退休来的老将,很是清楚所谓的偷袭必须是从多个方向同时进行,哪有傻乎乎的从一个方向进攻的,十几万大军之间最远的间隔都有二十几里了,最前面的受到攻击后,最后面的可以慢悠悠地起床刷牙洗脸洗澡吃早点,敌军还没杀到面前。
一个将领年轻的脸上浮起了自信,道:“列阵,准备与胡问静决战!”其余将领微笑,此战必胜,因为胡问静的大军别说要一路厮杀到他们面前,就是仅仅跑二十几里路都要了半条小命了,还打个P。“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那是兵法真理,以为是开玩笑的吗?
几个士卒跑了过来,道:“公子有令,若溃兵冲击我军阵,只管杀了。”
一群将领点头,一点不觉得残忍,敢冲击己方军阵,按照军法就是要掉脑袋的。
有将领道:“我们先点燃了火把,照亮了四周。”一群士卒匆匆在营地四周点燃火把,片刻之间阵列四周灯火通明。
黑暗中,无数溃兵看到了明亮的火光,立刻感到了无尽的安全感和幸福感。众人大声地叫着:“快!快逃!就在前面!”溃兵的脚步更加的坚定,从黑暗中奔赴光明。
姚青锋追上了胡问静,见远处就是定陶城,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一口气冲杀了二十几里?怪不得马儿都乏力了。
胡问静下令道:“都下马,就地休息。”众人急忙下马给战马补充食水。
姚青锋走近几步,问胡问静道:“老大,你打算继续进攻?”
胡问静看着远处的定陶城沉吟道:“老实说,我没想到会一路杀到这里。”门阀联军的抵抗不是毫无抵抗,而是主动在崩溃。十几万人连绵二十几里的联营竟然被五百骑击溃了,要不是一路上看到无数门阀士卒互相踩踏,死伤无数,胡问静差点都要以为这是一个巨大的圈套了。
可既然超出预料的到了这里,要不要干脆试试看进攻定陶城?
姚青锋死死地看着胡问静,认真地道:“老大你疯了?”五百骑兵攻城?还是有十几万大军的城池?开什么玩笑。玺苏惨叫:“老大,说好了只是简单任务!”
胡问静犹豫不决,赌一把,还是老实保住战果,回家吃鸡?
胡问静只能交给时间来解决:“我们再看看局势,反正战马要休息,战马一口气冲杀二十几里,不好好休息我们说不定要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