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士子颤抖着绘画,眼前的白纸上一个狰狞的丑女身上挂着几十个人头,战马之下是几百具骷髅,率领无数骑兵冲向一座小城,而小城的城门前却有一个儒衫男子手持断剑,傲然站在尸体当中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另一个庭院之中,无数人嚎哭着:“王兄,王兄!你怎么就殉国了呢,没有你,这大缙朝当如何是好?”
一个士子开始脱衣服敲鼓:“王兄啊王兄,你怎么就弃我而去呢?”凌乱的鼓声代表着他内心的痛苦,不停地飞洒的泪水代表着他内心的思念。
琅琊王家地方大,纵然前来吊唁哭丧的宾客无数,依然不能填满了琅琊王家的每一个角落,好些庭院静寂无声,唯有白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在琅琊王家的家族祠堂之中,数百琅琊王氏的主支子弟静静地坐在案几前,哪怕经过去了许久,但是众人想到王澄,脸色依然惨白如纸。
对那些前来吊唁的宾客而言,王澄只是一个知道名字或者认识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按照礼仪吊唁就是了,或者有一些心思不堪之辈借着吊唁写诗词,绘图画,表演行为艺术,借此刷声望,总而言之王澄死了就是死了,消费世人是华夏的习惯,大家开心就好。
但王澄的死对于琅琊王氏而言却宛如晴空霹雳。
一个王氏子弟颤抖着,王澄死了是好事,他可以按照顺序提升自己的地位,可是王澄死得太……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琅琊王氏不是没有死过年轻的子弟,这年头医疗极差,皇帝的儿子都会病死一半,琅琊王氏自然也有夭折的子弟,更有无数奇葩的死法,前些年一个王氏子弟在闹市纵马,结果一头黑猪蹿了出来惊吓了马,那王氏子弟从马背上摔下来头部碎裂摔死了;还有个王氏子弟肚子胀,上茅房,结果摔下去淹死了;还有个王氏子弟喜欢留长胡子,胡子直接拖到了地上,结果不小心绊倒了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断了脖子;还有个王氏子弟喜欢吃桃子,这天吃了一大盘桃子后腹痛不,高烧不断,没几天就死了。注1
王氏子弟一点都不为这些死了的人感到震惊或者恐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作死就不会死。王氏子弟们想着自己是天之骄子,要开创一番伟业,怎么会死呢?死亡距离他们仿佛是无限得远,永远不会落到他们的头上,或者至少会有一些征兆,比如久病缠身啊,比如身体不适啊,总而言之为了家族为了天下为了当皇帝而率军奋战的候,他们绝对不会死,他们会一往无前,打败天下所有的敌人,哪怕力尽俘,他们也会好好的关在敌人京城的豪宅之中,每日下棋弹琴,绝不会受到一丝的委屈。豪门大阀的子弟就该敌人尊重,哪怕敌人是蛮夷也一样,不仅仅是琅琊王氏子弟这么想,每个豪门大阀的子弟都是这么想的。当年东海王氏的王朗孙策抓住了,孙策这个江南蛮夷不就没敢动王朗一根毫毛,苦苦的劝王朗投降,结果王朗骂了回去,依然杀了王朗泄愤,只能给了钱粮马匹放了王朗。琅琊王氏子弟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死在战争之中,更不会敌人杀了。
可是,胡静毫不犹豫地砍下了王澄的脑袋,传首济阴郡,这怎么可以!
琅琊王氏子弟人生第一次发现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之近,领兵出征竟然不是刷名誉的捷径,而是真的要死的,自己的宝贵脑袋会人一刀砍下来,筑成京观。这个前所未有的认识让所有琅琊王氏的子弟浑身颤抖。
“你们的脑袋也是可以砍下来的!”
这句话刻在琅琊王氏子弟的脑海中回响,若是胡静抓住了,他们的脑袋一定会砍下来的!若是其他人抓住呢?比如司马越抓住了他们,会不会也砍下了他们的脑袋呢?胡静能够砍了他们,司马越为什么就不能?
自己竟然会死在沙场上?琅琊王氏子弟这可怕的未来吓住了,浑身颤抖地不能自,什么替“王澄报仇,率领大军杀向洛阳”之类的以前毫不犹豫就会说出口的言语,此刻却根本不存在脑海之中,琅琊王氏阀主王衍的亲弟弟王澄都会砍下了脑袋,他们的脑袋算老几?
但阀主的弟弟杀了,王氏的族人杀了,天下士子纷纷跑来王氏吊唁,王氏总不能没有一丝的表示吧?
有人大声地道:“我王氏的大军损失惨重,必须重建我王氏的精锐私军,才能再图大事。”
立刻有人附和道:“对,必须重新训练精锐,不求多,有一万精锐就够了,数千精锐胡静砍了,我们再训练一万精锐,难道胡静还能砍了一万人不成?”又是一人建议道:“必须兵种齐全,有骑兵,有辎重兵,有铠甲,与中央军无异。”另一人道:“一定要比以前训练得更加的严格,万万不能再出现区区几百骑击溃的可耻事情了。”
众人点头,重建精锐私军的建议合情合理,最重要的是可以合理的拖延间,重建一万精锐私军没有一两年搞个P啊。
有人皱眉道:“胡静能够击杀我王氏的数千精锐士卒主要是甲坚兵利,我王氏若不能让精锐士卒人手一套铠甲,只怕依然打不过胡静,冒然进攻不过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不如召集天下能工巧匠打造一万件铠甲,再训练一支数千人的精锐重甲骑兵,如此天下易得矣。”
一群人点头赞同:“不错,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必须有一万铠甲士卒,以及数千重甲骑兵。”一万多件铠甲足够琅琊的铁匠不眠不休干十年八年了。
有人慢慢地道:“听说胡静的铠甲来自皇叔宝库,既轻且坚,若是能够得到了相同的铠甲,我王氏当天下无敌矣。”
有人大声地叫好:“对!胡静能够凭借皇叔宝库天下无敌,我们王氏也可以!我听说有个叫做‘暗市’的秘密组织正在出售皇叔宝库的地图,虽然价格高了些,但是凭借我们琅琊王氏一定可以要求对方献出皇叔宝库的地图,有堪比胡静的铠甲的神兵利器才是解决胡静的最好办法。”
一群人点头:“对,倒要看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到底是谁厉害。”什么暗市一定会给琅琊王氏面子献出皇叔宝库的地图,这种话谁信谁shǎ • bī,但是以此说服王氏的所有人同意暂缓出兵却是一个不错的借口,到只说暗市要考虑,拖延半年间,然后再说暗市不给面子,只能花十几万两银子购买,那就再花几个月间讨论价格合不合理,再再再花几个月间调集十几万两银子,拿到地图后还能说地图碎片不够,还要再等等,这么多间拖延下来胡静应该经司马越和其他门阀打死了吧?这王澄的大仇自然也就报了,大不了鞭尸出气嘛。
又有一个人摇头道:“你们啊,怎么只盯着外部,没有盯着我琅琊王氏的内部呢?”他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一群王氏子弟,道:“我琅琊王氏主支数千精锐私军溃败战死,天下皆知,那些支脉子弟会怎么想?会不会想着此刻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假作吊唁,其实带了数百仆役杀光了我们主支子弟?”
一群人长生惊叫:“有理!”“我主支危矣!”这么扯得理由都想得出来,为了不出兵,真是竭尽全力了。
那人继续道:“当务之急,是发信安慰王敦莫要灰心,他是我琅琊王氏的第一将才,是深得我琅琊王氏全体子弟的信任的,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做得更好就足够了。琅琊王氏还要靠他与胡静血战,为王澄报仇。”一群人大声地叫好,这“当务之急”用人话说就是假如王衍想要继续打胡静,那么就让王敦去死好了,其他人绝对不干。
那人继续道:“其次是先命令王敦不要回琅琊,只管在半路上收拢残兵,数千精锐私军,过万琅琊附近的农夫不可能尽数杀了,只怕大半都还活着,只要王敦收拢了溃兵,既能扼守住胡静向琅琊的道路,又能威震其他门阀,琅琊王氏没这么容易倒下,更能威慑心存不轨的支脉子弟,我琅琊王氏的主支根深蒂固,怎么会因为区区一次战败而崩溃?”众人点头,有王敦挡在前面,睡觉都安心一些。
那人道:“第三,是必须召集各个支脉的子弟共同卫护王阀,支脉的健仆、死士、钱财、粮草必须立刻交出来,若是谁不肯交出来,那就让王敦率兵灭了这背叛祖宗的畜生。”一群人点头,有未定主支地位的大义在,王衍难道还能反对?
那人对着一直默默坐着,一言不出的王衍拱手,道:“这最后才是建立新军,为王澄报仇。”
一群王氏子弟捋须的捋须,点头的点头,微笑的微笑,一齐对王衍道:“这才是最全面最可行的办法,只要按照这个办法执行,我琅琊王家无忧矣,很快就能为王澄报仇雪恨。”
王衍平静地望着数百个琅琊王氏的主支子弟,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想要为王澄报仇,个个都是王八蛋。可是他却不能发作,他是琅琊王氏的阀主,可是当琅琊王氏所有的主支子弟都反对,他难道还能一意孤行吗?他只能心里藏着恨,温温和和地道:“不错,这才是我琅琊王氏兴旺的麒麟儿!”
……
某个村子里,一个农民想要修补坏了的锄头,一瞅,铁匠铺关门了。那农民笑了,还以为铁匠勤快,没想到大中午还在睡懒觉。他用力的砸门:“赵铁匠,开门了!”砸了半天没人应答。
隔壁的人探出脑袋,道:“赵铁匠门阀老爷带去县城了。”
那农民傻眼,县城?那谁给他修补锄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