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襄阳。
刘星离开县衙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戴竹在背后叫着:“你还回去干什么,在这里睡会啊。”刘星摇头,已经在县衙连续加班十天了,身上的衣服都要发臭了,说什么都要回家换一套,然后还要洗衣服晾衣服,睡觉肯定是没时间了,抓紧点还能吃完自家的面条。
白絮在大堂内听见了,有些无奈,这段时日把这些人逼得有些紧,可是她只能狠心逼她们加班。胡问静要求她抽调一些精干的人员补充司州豫州的空缺官位,她很清楚豫州司州比荆州艰难多了,派个普通人过去说不定就死在了那里,她只能抽几个见过血的,敢shā • rén的人去司州豫州。但刘星戴竹等人缺乏当县令的经验,好些地方需要补课,白絮只能抓紧时间尽量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她们。
白絮嘴角露出了一丝嘲笑,说得自己很有经验似的,其实她又有多久的县令经验?
白絮其实想要自己去豫州,豫州新定,而且几乎是战区的代名词,以后爆发大战,这豫州一定是首当其冲,比荆州危险多了,她当然要自己去。
可是胡问静命令白絮守住襄阳之余,还要准备防守蜀地的进攻。白絮立刻就感受到了肩上担子的沉重,荆州是她们,是胡问静,是几个小皇子的根本,她们可以丢失了豫州,丢失了洛阳,只要守住了荆州,众人就有谈判和翻盘的机会。若是荆州有失……
白絮打了个寒颤,想想荆州拥有的粮食、人口、纸张就知道荆州在胡问静的权力体系中的重要性,没了荆州就算守住了洛阳和豫州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白絮只能亲自守住襄阳,她微微地有些出神,防御蜀地的进攻?蜀地现在是谁的地盘?白絮不知道,蜀地的消息在司马炎逊位后就诡异的断了,她没有刻意的去调查,此刻一点都想不起蜀地的刺史是谁。
若是蜀地进攻荆州……
白絮想到了诸葛均,荆州发大水,她的家破败之前,她认识几个自称是诸葛均后人的人,但她其实没有深信,看对方老老实实地做着小地主,怎么可能是诸葛均的后人呢?作为荆州人别的不清楚,诸葛均跟着刘备入了蜀地,在诸葛亮的提携下,官运亨通,直达长水校尉。长水校尉在大缙朝是四品领军将军,而刘蜀继承的是汉朝制度,长水校尉在汉朝的地位只怕会更高,诸葛均在刘蜀虽然不是一线大佬,但是怎么看也是一个大官了,后代子孙要么继续当官,要么隐姓埋名在蜀地做门阀大老爷,怎么会跑到荆州小地方做个小地主呢?白絮微笑着,当时她太稚嫩了,心中有困惑也不知道当面问个清楚,如今是怎么也搞不清楚那诸葛均的后人是真是假了,或许以后有缘还会再见。
刘星回家急匆匆地梳洗一番,这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了,吃了一碗鸡蛋面,这才小跑着回衙门。路上有人招呼着:“刘衙役,去衙门啊。”她点头笑着,都是老街坊了。
华大夫迎面而来,背上背着一个竹篓子,显然又要去摘草药,见了刘星急忙行礼:“刘衙役。”刘星冷冷地道:“刘衙役是你叫的吗?”华大夫急忙恭恭敬敬地道:“衙役老爷。”刘星这才哼了一声,继续跑向衙门。
周围的路人惊讶极了:“刘衙役平时对街坊挺和气的,怎么对华大夫这么凶狠。”一群老街坊有的笑而不语,有的同样不解,有的毫不在意,只要自己家与刘衙役关系不错,华大夫哪里得罪了刘衙役关他们P事。
刘星跑进了衙门,见戴竹带着哈欠出来,立刻就火了,一直叫她把华大夫赶走,偏念着旧情不肯,你念着旧情,华大夫可随时想着坑你。
戴竹看到刘星两眼冒火光,立马就懂了,小心地放下遮掩哈欠的手,道:“我就小睡了一会会,你不用羡慕妒忌恨。”刘星眼中的怒火更大了,戴竹认真地道:“其实我多少学过一点点医术,要不要煮碗凉茶给你降降火?”
刘星咬牙忍住,今日还要去农庄抽调千余人跟随她们进豫州,没空与戴竹浪费时间。
……
荆州南郡枝江县。
公孙攒一直悄悄地在扩大农庄士卒的队伍,苏小花卡在宜都国实在是太难受了,随时会成为大患,他作为距离宜都国最近的县必须负责挡住苏小花乃至蜀地的第一波进攻,但有不能太明目张胆的扩军,吓跑了苏小花无所谓,若是逼急了苏小花,立刻杀向江陵,他可还没有做好准备。
“宜都国可有动静?”公孙攒问几个负责盯着宜都国的衙役,衙役们摇头,宜都国还是那半死不活的模样。
一个衙役笑道:“宜都国是没救了。”
公孙攒心情有些复杂,作为荆州人,作为宜都国的隔壁郡县,听到“宜都国没救了”几个字很有一种隔壁邻居倒霉的惶恐、痛惜以及要不要帮一把的责任感,可是作为敌对的势力,他又很高兴宜都国“没救了”。
他情不自禁地转头望向宜都国方向,叹息道:“自作孽,不可活。”
……
宜都国内,苏小花抬头看着天空,怎么都想不通事情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就在去年,苏小花还认为自己是足以匹敌胡问静的巾帼英雄。胡问静初入官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吏部秘书令使,而她起步就是藩国太守,这起步比胡问静高,后台也比胡问静硬,又可以抄袭胡问静的成功,回避胡问静的失败,她肯定会吊打胡问静的。
可是现实很快就出现了预料不到的情况。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糟糕的呢?
苏小花仔细地回想,应该是从枝江县的百姓逃难到了宜都国之后开始的。
苏小花还记得那一天她刚刚起床,牙都没刷呢,忽然有官员快步进来汇报……
……
“太守,昨夜有枝江县的难民抢劫……不,缺少衣服食物钱财首饰,而夷陵城内的店铺掌柜缺乏爱心,不愿意奉献,罪大恶极,终于逼得可怜的百姓主动拿走了生活必须之物。”
苏小花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是汇报枝江县来的难民抢劫了城内的店铺,她有些愤怒,那些难民真是太不给面子了,竟然抢劫!但她刚说了“难民只管在夷陵城住下”,“我苏小花有一口吃的绝不让你们饿着”,一群门阀贵公子和贵女四处散播她的仁慈,爱和正义,难道立刻就要翻脸抓人?
苏小花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世人会怎么说她,伪君子什么的那是轻了,多半会说她被胡问静打脸之后拿可怜的难民开刀泄愤,人品之低下堪称奇葩。苏小花打了个颤,已经被胡问静当众打脸了,难道还要被无数人在背后痛骂吗?
苏小花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很好我已经不生气了,我已经冷静了。”从太守的角度,还是从打垮胡问静报仇的角度,她都没有必要在意的,要想获得胜利总要付出代价。
苏小花微笑着道:“没关系,那些店铺的损失就由太守府承担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既然到了宜都国,那么大家就是一家人,那些难民缺了什么,宜都国理应给他们的。”
一群跟随胡问静的贵公子贵女走了出来,大声地称赞:“不愧是洛阳第一美女。”
一个贵女认真地道:“那些枝江县的难民已经够可怜了,怎么可以追究他们呢,他们不懂得礼仪,他们为生活所迫,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原谅的,我们要给他们爱和环境,让他们慢慢地认识到只有努力工作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有人恨恨地道:“苏太守比那个不懂礼仪,只会动手打人的泼妇仁慈善良美丽,治理天下的手段更是高明多了,应该是苏太守做荆州刺史,让那个泼妇回家种地去。”
有人默不出声,眼睛中都是凶光,胡问静打脸之仇一定要报。
一群宜都国的官员敬佩地看着苏小花,没想到苏小花是真的一点点都不懂政务,看了几本孔孟就以为可以当地方官了。几个官员互相打眼色,以后发达了。
一连数日,每日多有枝江县来的难民抢劫店铺的消息,后来就是当地人似乎也参与了抢劫。
一个官员泪流满面:“想不到人心不古,我宜都国内竟然有不事生产,不敬天地,不读孔孟的歹人,跟在一群可怜的难民身后四处抢劫,这该如何是好?”
苏小花笑了:“秦以严刑峻法而二世而亡,刘邦以约法三章而得天下,自古仁者无敌,我们且担待些,抓了本地的贼人后送去挖矿就好了。”她又不是傻瓜,难道还会纵容本地人个个变成贼人?那些外地难民暂时碰不得,果断时日风声小了,她就把那些外地难民送去穷山恶水种地。
一群官员用力点头:“苏太守不拘泥于陈旧,勇于担当,敢于为天下先,果然是我朝廷栋梁,齐王殿下得苏太守如得卧龙凤雏也。”
苏小花微笑,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可是怎么报仇呢?她细细地思索着,胡问静还有什么破绽?
当日晚上,忽然满城喧闹。苏小花睁开眼睛,看到窗外一片火红,厉声道:“怎么了?”
一个官员身上都是污垢,衣衫凌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太守府,厉声叫到:“枝江县难民抢劫官仓,官仓起火,其余官员已经赶去救援。”
苏小花勃然大怒,那群难民真是贱人啊,竟然敢抢劫官仓!她急急披衣就要出门,又是一个官员匆匆赶到,道:“太守,情况不对,难民不过数百人,抢劫店铺或有可能,怎么有胆量攻打官仓?”
苏小花一怔,越想越对。
匆匆赶来的一群贵公子贵女忽然一怔,道:“难道那些难民之中有胡问静的奸细?”好些贵公子贵女眼睛之中精光四射,派人混在难民之中的计谋实在是太老掉牙了,一点都不稀奇。
那赶来阻止的官员大惊道:“若真是如此,苏太守决不能离开太守府,需要小心胡问静的刺客。”
一群贵公子贵女冷笑出声,故意在官仓放火,埋伏下无数刺客,在苏小花匆匆赶到官仓的时候趁着浓烟火光和混乱,靠近苏小花行刺,这个手段同样老套无比。
苏小花笑了:“既然如此,本官就在这里等胡问静的刺客。”她穿戴整齐,严肃地坐在案几后等待胡问静的刺客。
两个官员对着苏小花深深地鞠躬,这次贪污腐败的账目尽数作平了,还大赚了一笔,顺便杀了那些难民,在夷陵城中赢得了百姓的好感,更重要的是将这些难民的人头送去枝江县,枝江县县令公孙攒一定大喜,以后就容易打交道了。
天明,一众在官仓现场指挥杀贼的官员虽然杀了贼人无数,但是宜都国治所夷陵城的官仓的钱粮尽数被焚,损失惨重。
苏小花看着官仓残骸,冷笑一声:“胡问静的手段不过如此,区区夷陵一城的官仓而已,没了就没了,只要有忠于齐王殿下的百姓在,宜都国又有何惧?”
一群官员用力点头,所有钱粮已经尽数转移,退可以私吞为己有,进可以奉献给胡问静留条后路,以后无忧矣。
又过了十余日,洛阳传来消息,司马攸司马亮等王侯造反弑君,先帝司马炎驾崩,朝廷暂时由贾充胡问静主持政务。
苏小花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一群宜都国官员大汗淋漓,只觉走了大运了,前脚刚跟公孙攒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后脚天下就大变了。若是胡问静挥军剿灭乱党余孽,他们就可以拨乱反正,告诉所有人他们其实是潜伏在苏小花身边的胡刺史的王牌间谍了。
不等苏小花搞清楚洛阳到底发生了什么,朝廷好像更加乱了,司马越,琅琊王氏,打仗,豫州……
苏小花每日就是呆在太守府内看邸报,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跟随她的门阀贵公子贵女一一消失不见,显然是发现苏小花分分钟就被胡问静清算,必须与她划清界限。
苏小花完全不介意,应有之意,何足为奇?但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到现在了,这蜀地苏家的主支子弟还没有出现?
一个跟随在苏小花身边的苏家子弟颤抖着道:“难道我们从一开始就被家族抛弃了?”
……
苏小花收回了心神,众叛亲离,不过如此。她苏小花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
她还有出路吗?
苏小花闭上眼睛,仔细地思索,身处绝境,她头脑格外的清楚,几乎立刻就发现了宜都国官员的异样,难道她从头到尾都在一群王八蛋的忽悠之下?
她没有睁开眼睛,这么简单地事情都看不破,她只能怪自己愚蠢。
往事如烟,此刻追究又有什么意义?更重要的是,她此刻还能追究吗?那些宜都国的官员肯定与胡问静勾勾搭搭,此刻朝廷大变,她的宜都国太守的权利还在吗,还能够惩罚宜都国的官吏吗?那些宜都国的官吏会不会抓了她向胡问静邀功请赏?
苏小花在心中冷哼一声,朝廷dòng • luàn许久,宜都国的官员们依然表面上配合着她,足以证明没有胡问静的指令,这些官员绝不会公然撕破了脸抓她献给胡问静。
背叛旧主齐王殿下,背叛上级宜都国太守,这两个名声何在一起就是卖主求荣,不到生死关头谁愿意背这个该死的名声?
苏小花悠悠地笑了,所以,她还有机会。她转身对几个苏家子弟道:“已到生死存亡之际,你们想要活下去,就要听我的命令。”
一群苏家子弟惊恐地看着苏小花,苏小花虽然一败涂地了,但是他们每一步都参与了,完全不知道苏小花为什么会输了,苏小花依然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人,不听苏小花的还能听谁的?
三日后,宜都国太守苏小花与族人失踪,宜都国的一群官员微笑,苏小花终于识趣的逃了,他们可以自动加入荆州大家庭了,为了不背卖主的臭名声,真是忍了苏小花很久啊。
……
豫州某个县城内。
一个白发老翁走进了商铺,翻翻捡捡,趁着店小二不注意,偷了一件物品藏在了怀里欲走,却被另一个店小二拦住:“偷东西!把东西拿出来!”
四周的顾客鄙夷地指责白发老翁:“这么大的年纪了竟然还偷东西,一点也不知道羞耻!”有人文绉绉地嘲讽:“老而不死是为贼,今日竟然见到了真人。”
那白发老翁丝毫不惧四周的指指点点,反而指着众人破口大骂:“王八蛋!狗娘养的!生儿子没P眼!女表子!”唾沫飞溅,战斗力爆表。
四周的顾客脸都青了,最恨骂人之后对方毫不在意了,很有种道德的无力感以及世界观的崩塌感。
那白发老翁举步要走,偷的东西都不曾放下。一群顾客和店小二大怒,扯着他不放:“报官!快报官!”“休要被他走了!”
最近衙门好像吃错了药,一改以往报官后能推则推以及和稀泥的作风,但凡有人报官,立马根据是非曲直公平审案,屡禁不止的老人碰瓷案都抓了十七八个了,听说有碰瓷老人的家人去闹事,结果被衙门直接打死了,全家扔到了乱葬岗。
店铺掌柜和围观百姓压根不担心衙门会看在这老贼的满头白发上和稀泥,敢和稀泥的衙役县令官老爷都流放三千里了。
有围观百姓大声地叫着:“去告官,这个老头死定了!”
有人却说着:“算了,老人家交出东西,赔礼道歉,大家各退一步算了。”做生意以和为贵,何必闹得街坊邻居不安宁呢?
店铺掌柜也不想闹到衙门去,一群吃瓜百姓以为衙门执法严厉是好事,在他的眼中根本不是这么简单。官字两张嘴,今日可以秉公执法打击刁民,明日也可以指鹿为马,把不肯给衙役老爷官老爷送银子的人指为刁民,打死在大堂之上。他是宁可官老爷衙役老爷像以前那样和稀泥的,就算吃了亏,也不至于死路一条,哪像现在动不动就是坐牢或者打死,遇到冤案连翻案的机会都没有。
店铺掌柜看着那白发老贼,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我就听大家的。你把东西拿出来,赔礼道歉,我就放过了你。”
围观众有人不满,怎么可以放过老贼呢?不知道老人做贼有多可恨吗?
有人很是高兴,华夏民族就是要互帮互助互相体谅,何必闹到见官呢,劝着那老贼:“老大爷快道个歉,这事情就过去了,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
那老贼看看服软的店铺掌柜,挺直了腰板,手指都要指到店铺掌柜的鼻子上了:“道尼玛歉!王八蛋,狗娘养的,狗杂种,吃狗屎的东西!”污言秽语不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店铺掌柜铁青了脸,人善被人欺,若不是他想息事宁人,至于被一个老贼指着鼻子骂?厉声道:“来人,去报官!”
一群围观群众有的用力鼓掌:“早就叫你报官,你偏不听,不知道贼人个个都是贱骨头吗?”有人指着几个劝店铺掌柜以和为贵的人:“板子没打到你们身上不知道疼是吧?以和为贵?与老贼以和为贵个头!”
那老贼不理睬众人的喝骂,继续向前硬闯,店铺掌柜店小二和围观群众当然不肯,一齐围住了那老贼:“想跑?等官老爷来。”
那老贼指着众人大骂,更动手打人。一群围观众哪里可能挨打不还手,有人大骂:“老贼,看老子打死了你!”扬起了手掌,还没打,那老贼就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一群围观众一怔,好些人心中立刻慌了,有人急急忙忙的出了店铺,有人气乐了,大声地道:“不用怕,一哭二闹三上吊,贼人逃不走就会装死。”“老子还没打,他就躺下了,碰瓷!”一群人点头,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绝对还没打到那老贼的身上。
有人呵斥那老贼道:“快起来!一把年纪了不嫌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