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县的北面,三千铁骑缓缓地前进,王敦在中军中微微有些遗憾。作为亲眼看到过胡问静骑兵作战的军事天才,王敦深深地记住了重甲骑兵冲锋的威力,以及胡问静让骑兵下马牵马步行保留战马体力的独特方式,他很想在这里依样画葫芦,可是发现身穿铁甲走路既艰难又耗费体力,只能是骑马缓行。
“这会消耗战马的体力。”王敦心中想着,大军到达谯县还有二十几里路,这一路行去也会让战马疲惫,但是他此刻毫无办法,若是下马就会造成骑兵疲惫,无法作战。他只能选择让骑兵保存体力。王敦已经想好了,下一次重甲骑兵出战必须配备两三个步兵替重甲骑兵背铁甲拿兵刃,直到最后要冲刺的时候才穿上铁甲拿上兵刃。这该死的六十斤重的铁甲实在忒么的太重了!人和马都受不了。
三千骑兵缓缓前行,斥候回报,胡问静就在十余里之外,果然只有一百骑兵而已。
王敦笑了,胡问静这次怎么都跑不了了。
“儿郎们,击杀胡问静者赏银一百两!”他大声地叫着,三千骑兵之中只有数百人听懂了,等翻译完毕,其余人这才开始欢呼。
王敦有些嫌弃,一群缙人言语都不懂的胡人真是低贱,但是他努力地不将鄙夷暴露在脸上,这里三千骑兵至少有两千五百骑是他招募来的鲜卑骑兵。鲜卑骑兵勇猛,骑术高超,战马似乎也比大缙骑兵的好,最重要的是便宜,他只要花银子招募就行,不需要长时间训练,不需要购买马匹,给了银子对方就自备战马,真是方便极了。
胡问静最强大的地方就是有五百骑兵,所以才能打败了十几万大军,如今王敦手里有比胡问静更多的骑兵了,胡问静算老几?
王敦冷笑着,胡问静根本不是将才,也不是政(治)家,缺乏最基本的大局观,身为政(治)家的第一要素就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知道在这个重大原则下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而胡问静就是一个发财的小痞子,竟然想着衣锦还乡,在远离洛阳而距离敌人极近的谯县与家乡父老吹牛逼显摆荣耀快意恩仇。
你丫就没考虑过自己的安全吗?
王敦不屑地笑着,对政(治)家而言白龙鱼服都是蠢蛋,等着龙困浅滩好了,但是对胡问静而言她只怕以为她是天下无敌的,五百骑破十几万大军的威名之下谁敢对她下手?谁又是她的敌手?有百余骑在,天下何处去不得。
王敦轻轻地笑着,好一个俾睨天下,然后就人头落地了。
十几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三千骑兵缓慢地前进,走了许久还没到。
王敦开始琢磨其他大事。
这次出兵围剿胡问静,除了他之外还有杜预,以及司马越。当然,司马越不会亲自出马,领军作战的多半是那个叫做祖逖的无名之辈。王敦心中很是放心,杜预军中老将,祖逖是与他打了许久的人,这两人都不是菜鸟,三路大军合围,胡问静能往哪里逃?
胡问静只有三条路,第一条路就是立刻突围,抛弃一切辎重后逃走,哪怕是那比铁甲轻很多的神奇铠甲也必须抛弃了。
王敦笑着,他有三千铁骑,若是胡问静选择逃跑,他就让一千铁骑扔掉铠甲轻骑追杀胡问静,胡问静的神奇铠甲再轻还能毫无重量吗?哪怕一点点的重量都会影响逃跑的速度,在五千骑三路合围之下,一旦被轻骑追上缠住那就是死路一条。胡问静唯一的生路就是抛弃所有铠甲粮食轻骑出逃,但是,胡问静能够这么清醒的认识到生路吗?能够抛弃那神奇的轻型甲胄吗?谣传中胡问静的铁甲来自皇叔宝库,王敦虽然有些怀疑,但是这铠甲来之不易是必然的,易地而处,王敦认为自己是绝对做不到毫不犹豫地抛弃这神奇的铠甲的。但只要胡问静稍微有犹豫,那么三路铁骑就会距离她更加的近,将会彻底堵死骑兵的突围道路。步兵可以穿林而过,可以翻山越岭,骑兵娇贵得很,这些统统做不了,能够从谯县离开的道路只有这么几条而已,能够选择的余地不多。
王敦笑了,其实胡问静就算现在就抛弃了神奇的铠甲突围逃出三路骑兵的包围依然是死路一条。但这点胡问静显然更不知道。
胡问静的第二条路就是回谯县据城死守。虽然谯县的城墙破烂无比,甚至有很大一截根本没有城墙,但是退回谯县之后五千铁骑在城池中巷战中的作用就被无限缩小,胡问静在谯县有门阀支持,有“威望”,多半能够靠暴力拉起成千上万的大军,击退五千下马步战的骑兵有些悬,但是至少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只要点燃狼烟,派出骑兵求援,龟缩在谯县之内是很有可能得到救援的。毕竟这豫州是胡问静的地盘不是?
当然,胡问静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向南穿城而过,一路往南逃跑。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北面、东面、西面有三路骑兵逼近,南面毫无消息,有可能有伏兵,有可能毫无敌人,怎么也值得拼一把。
王敦狰狞地笑着,眼中闪烁着光芒。胡问静不管选这三条路中的哪一条都是死路一条。
胡问静若是突围而出,向西逃回洛阳,她会发现一路上会冒出无数的门阀或者贼寇拦截和偷袭她,在进入司州之前还会在边界遇到司马越的数万步兵。
胡问静若是回城,她很快会发现三路骑兵根本不攻城,一天之后,她就会发现城外有比谯县的人口还要多的步兵围城。
胡问静若是向南突围,那当然会跳进了数万步兵的口袋之中,被彻底绞杀。
豫州的援军?豫州全州只有数百衙役而已,怎么救援?农庄的社员组成军队?豫州的农庄可没有荆州的农庄听话。
王敦微笑着,胡问静一点都不配当将领,更不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只是一个嚣张跋扈,以为“天下我有”的小混混。
击败胡问静是理所应当的,击杀胡问静才是这次诸人联合的唯一目的,王敦反复地思索着有没有出现什么漏洞,万万不能让胡问静逃出了谯县。
前方一个斥候飞马奔来:“公子,胡问静就在十里之外的平原之上列阵。”
王敦一怔,胡问静没有逃回谯县?他看看周围空旷的地形,笑了,胡问静真是不同一般的自信啊,竟然想要在平原上以百余骑击破三千铁骑。
一个将领故作惊讶道:“难道胡问静不知道我们有三千人?”另一个将领笑道:“胡问静一定以为我们只有三千轻骑,她又想仗着铠甲坚固,大破敌骑。”又是一个将领道:“胡问静若是见到我们人人都有重甲,是不是会直接晕了过去?”
一群将领大笑,胡问静猖狂得有趣啊。
一个将领请命道:“公子,请让我率百余骑与胡问静决战,大家都有铠甲,谁也不吃亏,公平决战,谁胜谁负只在两可之间。”
其余将领鄙夷地看那个将领,无耻!
谁说人数相同,都有铠甲就是公平了?胡问静是个蠢蛋,竟然让骑兵使用刀剑,不知道骑兵就是要使用长兵器吗?一根长矛足以虐杀手拿刀剑的骑兵了。
见过胡问静的五百骑兵绝大数人都是拿着短兵刃的王敦毫不犹豫地将骑兵统统换成了长矛,杀胡问静的骑兵如杀一鸡。
一个将领挥舞着手中的长矛,笑道:“胡问静的骑兵有铠甲,这长矛多半刺不穿铠甲,但是只要能够将胡问静的骑兵撞下马,踩都踩死他们了。”
一群将领大笑,谁都知道的骑兵标配就是身上一套闪亮的铠甲,背后一张大弓,右腰处挂着一壶箭矢,左腰处挂着一把长刀,手中提着一根长槊。这武装到了牙齿的重甲具装骑兵绝对可以秒杀拿着刀剑的蠢货骑兵。
王敦得意地笑,琅琊王家发动了所有的人脉和关系,愣是从被胡问静诛杀的司马家的王侯的军队手中得到了这三千套重甲具装骑兵的装备。
有这三千具装铁骑在,谁是琅琊王家的敌手?
王敦自信无比。
他大声地下令:“下马,开始保存战马的体力。”胡问静只在十里之外,两支骑兵不可能面对面开打,中间至少要隔着四五地的对峙距离,他们只要再前进五六里地就要开打了,必须让战马做最后的休息,骑兵身穿重甲走五六里地死不了人的。
……
空旷的平原上,胡问静率领百余人站在地上,战马不时嘶鸣。
远处冒出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姚青锋低声道:“来了!”
众人极目望去,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三千余人,个个牵着马步行。
胡问静大怒,指着敌军的手指都颤抖了:“王八蛋,抄袭!”姚青锋等人也是大骂:“无耻!卑鄙!不要脸!”这骑兵下马步行给战马节省体力在这个时代是胡问静的独特创造,没想到被对方抄袭了。
太阳从云层中钻出来,阳光射在大地之上,那三千骑兵的身上的铠甲闪烁着光芒,每走一步身上光芒四射,身上的铁甲的摩擦声,腰间长刀箭壶与铠甲的撞击声,沉重的脚步声,在天地间回响,仿佛这不是三千人,而是三万人。
王敦望着前方静静站立的胡问静,丝毫没有报复的痛快感,唯有牛刀杀鸡的惋惜,琅琊王氏三千具装骑兵的首次出战的目标竟然是不过百余骑,传出去都是笑话。
“唉,若是可以,我会在胡问静的骑兵数量上添加两个零的。”王敦长叹,若是这里只有琅琊王氏的人,他绝对会添加两个零,琅琊王氏三千铁骑破胡问静一万骑兵,说出去多光彩,但司马越和杜预的人就在附近,在胡问静的人数上造假可不太聪明。不过,或者可以试试与司马越和杜预的人沟通一下,联合造假,那祖逖也需要在司马越的面前多拿一些功劳,一百骑和一万骑的功劳的差距很大的。
王敦太过放松了,随意的胡思乱想着,一点点紧张感都没有,三千对一百,若是再输了,他直接跳楼好了。
一个将领道:“公子。”
王敦缓缓地点头,大声地叫道:“必胜!必胜!必胜!”
三千铁骑中只有五百人跟着大喊“必胜”,而其余两千五百鲜卑人只是“荷荷荷”地怪叫。
王敦有些愤怒,一举击杀胡问静的历史性时刻只有一群大缙言语都不懂的胡骑?传出去简直是丢人。但他此刻只能用最威严的手势下令:“杀!”
一个将领厉声道:“上马!”
三千铁骑一齐大叫,这个词语用得太多了,就是鲜卑胡人也听得懂。
那将领抓住马鞍,潇洒得一跃而起,然后“啪叽”一声倒在了地上,努力想要爬起来,可惜怎么都爬不起来。
所有人停下上马的动作,转身看那将领,四周静悄悄地毫无声音,而远处胡问静等人疯狂地大笑:“哎呀,快看shǎ • bī!”“琅琊王氏就是这么上马的吗?”小问竹糯糯地声音尤其刺耳:“哎呀,比小孩子都不如。”
王敦和一群王氏将领死死地看着那将领,你是猴子派来的逗逼吗?
那将领面红耳赤,厉声叫道:“快来扶我一把。”
一群将领没有一个人去扶他,甚至看都不再看他,这个将领在跌倒爬不起来的瞬间已经失去了身为将领的资格,要不要踢出琅琊王氏还要看他以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卓越的贡献。
那将领泪流满面,能怪我吗?老子虽然是将领,但是也姓王,是琅琊王氏的贵公子,出战的时候穿甲胄,回家的时候白衣白袍蓝色玉佩绿色竹萧,身边十个贵女二十个红颜知己三十个红袖添香,吃饭只要张嘴,穿衣只要伸手,一辈子没有做过体力活,今日穿着六十几斤重的铁甲,戴着五六斤重的头盔,挎着五六斤重的箭壶,两三斤重的长刀,背着一两斤重的弓,拿着七八斤重的长矛,总共快要到一百斤了,一步步走了五六里地,老子浑身骨头都散架了,跨不上战马很稀奇吗?
王敦脸色铁青,厉声道:“全军上马!”
所有人认真地抓住了马鞍,踏稳了马镫,手上脚上腰部同时用力,该死地,好些人竟然没能顺利上马,但是有前车之鉴在,总算没有闹出摔下马的闹剧。
远处,胡问静举起手臂:“上马!”百余人翻身上马,动作优美,丝毫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王敦咬牙切齿,转头看身边三千骑,总算都已经上马了。他阴冷地看着坠马还没起来的王氏将领,用最冰凉地声音道:“你回去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那将领羞愤交加,想要反驳或者求情,但看见王敦按着宝剑,显然杀意冲天,终于理智地不上了嘴,艰难地上了战马,调转马头,无精打采地向后方走去。三千铁骑转头看着那坠马高手,同情到了极点,眼看就要大胜胡问静,“立下不朽战功,名留青史”自然是太夸张了,但是因此进入琅琊王氏的新一代顶尖集团,在今后的“王氏天下”之中成为核心阶层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料却被王敦逐出了核心阶层,这简直是从九重天直接掉到了地狱,人世间的大起大伏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厉害的了。
那将领受着身边三千道同情的目光,心中的屈辱到了顶点,用最大的毅力才克制住了用力拍马逃离现场的冲动,已经受尽了屈辱,难道还要放弃最后的机会吗?必须平平静静地站在一边目视众人大败胡问静,搞不好王敦心情好了,让他重新回到核心阶层。
空旷的平原之上,隔了四五里地,两支骑兵互相对视,互相把对方看成了傻瓜。
琅琊王氏的骑兵嘲笑着:“区区一百骑也敢与我三千骑决战?”“一人一口口水都淹死了你们。”
胡问静的骑兵鄙夷极了:“才三千人,还不够我填牙缝的。”
王敦极目远望,依然看不清胡问静的甲胄究竟是什么做的,只觉得臃肿蓬松得超乎想象。他笑了笑,没关系,三千长矛骑兵对一百短刀骑兵,分分钟就赢了。
几个王氏将领互相打眼色,赢了不稀奇,重要的是不能让一个胡问静的人逃了。
王敦挥手:“来人!”二三十个大嗓门骑兵驱马到了他的身边。
王敦朗声道:“伪临朝胡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剐祖。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注1
王敦每说一句,身边二三十个大嗓门骑兵就嚷嚷一句,声音传出老远。王敦得意极了,这叫“骂阵”,讨伐敌人之前一定要名正言顺的呵斥对方,这叫做“礼”,当年王朗就是这么骂诸葛亮的。当然,胡问静很可能学习诸葛亮放过严谨的辩论,而是采取人生攻击和污蔑,不过没关系,王敦认为自己的身体和心理素质都比王朗好了几百倍,绝对不会吐血而死的,他只想在杀死胡问静之前展示自己的才华以及风度。这片檄文他花了好大心血的,保证每一个字都能流传千古。
王敦大声地道:“……君之爱孙,幽之于别宫……”
前方胡问静开始带领骑兵小跑了,王敦一怔,怎么就开打了?我还没有念完长长的檄文呢?
三千骑兵开始躁动,对方开始出战了,己方怎么办?一群王氏将领看王敦,还念?敌人冲过来了!
胡问静厉声大叫:“冲过去,砍下他们的人头当球踢!”
三千骑兵更加躁动了,所有人盯着王敦,还不下令冲锋?
王敦理都不理,加快速度继续道:“……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
一群王氏将领眼睛都直了,胡问静的战马已经跑起来了!你忒么的还要念文章?
王敦实在是舍不得花了几天写的超级雄文,飞快地道:“……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
一群鲜卑骑兵实在是忍不住了,骑兵作战最重要的是利用战马的冲击力,若是己方站在原地,敌方骑兵冲锋,穿着重甲也就是被砍死的份!
有数个鲜卑骑兵厉声叫道:“冲啊!”率先冲了出去。
其余鲜卑骑兵呼拉拉的跟着嚎叫:“冲啊!”两千余鲜卑骑兵挥舞着长矛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