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凉看着熟悉的面孔,心中一宽,然后立马下令彻查所有官吏的来历和农庄,炜千低声道:“去县衙查看户籍!”想要掩盖门阀必须改动户籍和地契,以前是没有想到有这种情况,如今有所防备仔细查看,多半可以看出笔迹的新旧。
炜千看着四周,道:“若是有作假痕迹,先杀光了县衙的官吏,然后立刻去诛杀农庄的管事。”虽然必然会有误杀,但是军情紧急之下已经顾不得了。
回凉点头,找当地百姓查询门阀情况等等太费时间,必须快刀斩乱麻。她带着数百人杀气腾腾地进了县衙,却见沈微已经带着几十个中央军士卒在翻看户籍。沈微见回凉和炜千赶到,悠悠地道:“运气不错,户籍没有涂改作假的痕迹,这些人还算可靠。”回凉和炜千细细地看了,果然笔墨纸张都是旧的,心中这才放心:“运气不错。”
回凉看了一眼沈微,后悔极了道:“早知道让你做邺城县令了。”
跟着胡问静从荆州出来的人个个都是土包子,除了金渺之外家世最好的白絮也不过是小地主的女儿,对豪门大阀的套路知之甚少,对有几十万人口的大城池更是缺乏直观性地了解,一群只会在几千人上万人的小地方打土豪分田地的普通百姓面对繁华的、商业化的、城市化的、有几十万人口的超级大都市立刻暴露出了土包子的属性,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庞大的商业人口,以及超级大城市内复杂的人迹关系。
炜千点头赞同:“早知道就把金渺调来了。”金渺对门阀这一套肯定非常的了解。
沈微淡淡地笑着,金渺抓住了机会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好像也终于抓住了机会了,眼下虽然胡人大军围困着邯郸,邺城又叛,局势极烂,但只要熬过了危局,她的收获将会巨大无比。
沈微道:“不用担心安阳和长乐,魏郡邺城以南所有城池此刻应该都接到了警告。”魏郡与金渺有亲友关系的小门阀已经决定拿命去赌前程,收到了沈微的示警之后一定全力以赴防御各地。沈微的心中说不出是苦涩还是得意,或者高兴,这个乱世对小门阀而言又是危机又是机遇,是成龙一飞冲天,是变成烂泥中的腐烂尸体,是家族跨过一个阶层成为豪门大阀,是身死族灭,只怕完全要看天意了。
回凉和炜千犹自不放心,继续彻查邯郸的每一个角落。
农庄之中,百十个士卒分头扯住了社员,单独审问:“……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佃农?你的田地是哪个门阀的?……那个门阀的人呢?……你竟然敢欺骗我,我砍下你的狗头!……哦,没有骗我?……若是骗我,杀你全家!”
邯郸的街头,百十个士卒扯住了百姓厉声呵斥:“……你是干什么?……店小二?东家是谁?……东家人呢?……这县衙的官吏是不是你东家的亲戚?……听说你和某个衙役是亲戚,是不是袒护他?……”
邯郸的某个街坊,百十个士卒认真地查看户籍:“……这个房子的人,出来!……家中有没有其他人?……搜!……这个豪宅是哪个门阀的?人呢?……”
邯郸城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老百姓心中惶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回凉和炜千检查完毕,确定邯郸城中没有任何异常,牢牢地控制在己方的手中,这才宣布了邯郸城中可能有胡人的奸细,邯郸城中百姓早有类似的猜疑,顿时骂声一片。
有百姓大骂:“做什么不好,要做胡人的奸细?胡人低贱,做胡人的奸细这是把老祖宗的脸都丢尽了!”无数百姓点头,真是想不通为什么要投靠胡人,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有百姓匪夷所思:“集体农庄虽然累了些,但是吃的比以前好了几百倍,为什么要投靠胡人?谁不知道胡人自己都没吃的,投靠胡人有什么好处?”无数百姓同样无法理解,以前做佃农做店小二一年之中只有过年才能吃上没有野菜的米饭,在年三十才能吃点肉,还舍不得吃,每天放一些肉汁在野菜之中就是无上的美味,一碗肉一直吃到元宵才恋恋不舍的吃完,就这生活水平为什么要背叛每十天就有肉吃的集体农庄?
有百姓面红耳赤,破口大骂:“谁敢背叛朝廷,老子就砍死了谁!”
无数百姓响应,什么司马家的朝廷,什么胡人的朝廷,他们统统不在意的,谁给的好处多他们就忠于谁,他们都是实在人,集体农庄的好处看得见摸得着,司马家或者胡人想要画饼收买他们绝对是做梦!
回凉、炜千、沈微等一众官员看着朴实的百姓心中感动不已,没想到一碗猪肉就收买了无数百姓的忠心,这忠心忒也廉价了些。
沈微叹气:“所以,没能收买邺城的百姓啊。”回凉和炜千默然,作为大缙朝三个最顶尖的超级繁华大都市的百姓的骨子里都带着傲气,随便找个三环内的土著卖掉房子后财产就超过了其余地方的小门阀,如此有钱人怎么会被一碗红烧肉收买?
回凉小心地问道:“一只兔子行不行?”
其余人看她,你说呢?
……
邯郸城外。
一个胡人禀告道:“邯郸的守将已经回到了城内。”
刘曜微笑着点头:“很好。”心中却愤怒到了极点,根据斥候传回来的消息,石勒已经破了邺城,这群汉人废物就不知道阻止石勒吗?亏他还大开方便之门,任由这些汉人进出救援。
王弥知道刘曜想要打压石勒,他也看不起石勒,刘渊刘曜好歹是匈奴人中的贵族,而且学了汉人文化,石勒不过是个不识字的野蛮人,也配在这个乱世崛起?王弥淡淡地道:“将军莫要担心,我见过石勒了,废物而已,不足为患。”刘曜微微点头,心里舒服了一些,刘渊的儿子们已经够多了,他想要出头已经需要加倍的努力了,不想再冒出一个羯人抢风头。
王弥忽然笑了,道:“我没有见过胡问静,但是胡问静的秉性我倒是知道,此人睚眦必报,不肯吃亏,她的心腹手下个个都学了她的脾气,今日被石勒坑了,绝不会忍气吞声的。”
刘曜听出了王弥的意思,重重点头,他不需要打下邯郸城刷功劳,他想要的是打压石勒,所以他大可以继续松散的包围邯郸城,甚至暗暗将大军撤回了巨鹿,纵容回凉率军报复石勒。
刘曜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淡淡地道:“这些汉人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
邺城之内,某个豪宅之中,张宾坐在一张红木的椅子上,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椅背。这张椅子其实很是缺乏格调,红木的靠背上镶嵌着几颗夜明珠,而扶手上更是包裹着金箔片,但如此暴发户一般的豪奢很是符合普通人对豪门大阀的揣测和向往。豪门大阀的贵人使用的东西当然必须到处都有金子银子珍珠什么的,斧头是金子做的,擀面杖是银子做的,马桶上有夜明珠,不然如何显示豪门大阀的财富和高贵?
张宾没有这么肤浅,他并不是在意坐在一张有夜明珠和金箔扶手的椅子上,而是在意他取代了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人。
这个院子是邺城顶级豪门大阀的豪宅,这张椅子是邺城顶级豪门大阀的阀主的椅子,邺城的顶级豪门大阀就是大缙的顶级豪门大阀,跺一跺脚整个大缙都会抖的超级豪门大阀啊!
张宾想着一个他仰望都看不到的超级人物被他的计谋杀了,不,不是一个,是整个邺城和洛阳的超级豪门大阀的人物尽数被他的计谋杀得干干净净,浑身就充满了幸福和得意,一群酒囊饭袋不过是投胎技术比他好而已,哪有什么真才实学,还不是被他轻易地杀光了?张宾坐在椅子上,仿佛已经坐在整个大缙最高的门阀的阀主的位置上,志得意满,大声地笑。为什么他不劝谏石勒接受邺城和洛阳超级豪门大阀的精英的投降,反而要除之而后快?因为这些豪门大阀的人物若是投靠了石勒,哪里还有他的位置!南和张家在洛阳和邺城的门阀面前连一粒沙都不是。
张宾大声地笑着,这个世上有他张宾在就没有比南和张家更高贵的豪门大阀,但凡投降的城池中豪门大阀必须杀个干干净净,哪怕是因此杀光了全城的汉人也无所谓。张宾绝不允许有人挡在他的前头。
会不会杀光了天下所有人?
张宾对此不是很在意,天下人死光了,再生就是了,过个几十年天下又会被人填满。不过,他肯定需要洗白名声的,鼓动石勒屠杀汉人的名声太差了,张家要流传百年必须有个美好的名声。
张宾想了想,笑了,这很容易。等杀光了洛阳,长安的豪门大阀之后,杀掉了比他更高贵的人之后,他就可以开始劝谏石勒停止杀戮了,理由都想好了,羯人不善于种地,杀光了汉人谁种地?就算吃人也有吃光的一天,哪有留下汉人种地来得实在和长远。
张宾微笑着,羯人只管多屠城,多吃人,羯人吃的越多杀得越多,他劝谏的分量才会越大,后人定然会以为他仁慈无比,爱汉人超过爱自己。张宾越想越是有趣,终于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
……
石勒反复地问着斥候:“……邯郸城的最外围的泥土堆也没有攻陷?”斥候用力点头,确定无比。
石勒鄙夷地道:“我就知道匈奴人都是废物。”他直接将“刘曜是废物”上升到了匈奴人都是废物,四周的一群羯人将领果然感受到了身为羯人的自豪和排他性,有人大声地叫着:“匈奴人从来都是废物,哪里比得上我们羯人?”有人自豪无比,挺起胸膛道:“匈奴人有我们羯人长得高大吗?匈奴人有我们羯人能打吗?”有人对匈奴人不屑一顾:“大家都是五万人,为什么我们轻易地就占领了邺城,而匈奴人到现在还没有打入邯郸?因为匈奴人都是废物!”有羯人自豪无比:“我羯人一日一夜杀了三四十万汉人,匈奴人有杀了这么多汉人吗?”
石勒听着众人对匈奴人的鄙夷,很是满意,他需要所有胡人都跟随他,但是此刻他更需要羯人对他的忠诚,以及绝不会投靠刘曜刘渊等人。羯人是他的基本盘,决不能被任何人拉拢。
石勒大声地道:“我们羯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种族!我们要统治整个世界,让所有的人匍匐在我们脚下!”一群羯人大声地欢呼,只觉羯人真是了不起。
邺城的某个角落,一群羯人把玩着手里的刀剑,只觉锋利无比。有羯人赞叹道:“汉人的工匠真是了不起啊。”羯人怎么都打造不出如此锋利的刀剑,羯人自制的刀剑要么是粗糙无比凹凸不平,要么还没有骨剑好使。
另一个羯人道:“看我的这一身铠甲!”他身上有一件黑乎乎的铠甲,这件铠甲是从被烧死的汉人士卒身上扒下来的,有很多处的甲片缺损了,也有一些甲片变形和融化了,冷却之后铁块与污渍混杂在一起,完全没有办法清洗,但是铠甲就是铠甲,比一身布衣不知道坚固了多少倍。
一群羯人羡慕地看着,这一身铠甲几乎可以做传家宝了。
另一个羯人把玩着手中的金银珠宝,这是他从一个店铺内翻捡出来的,如今他也是有钱人了。
一个羯人拿起一块两脚羊肉,大口的吃了几口,只觉比野菜好吃了几万倍,而吃两脚羊更是能够心灵深处的对汉人的报复,只觉从头到脚都舒畅无比。
有羯人悠悠地道:“若是这个世上所有的汉人都死光了,那该有多好?”有羯人坚决反对:“没了汉人,我们哪里去吃两脚羊?”其余羯人点头,养一些两脚羊才好。
邺城外,有一群羯人懒洋洋地坐在地上晒太阳,正对城门的泥土高墙已经在无数胡人的踩踏之下成了一两尺高的小土坡。
几十个羯人赶着马车出来,将马车上的白骨扔到了城门外,晒太阳的羯人怒骂着:“扔远一点!”那几十个羯人懒洋洋地毫不理睬,继续将马车上的白骨一一扔在了城门边,嘴里骂骂咧咧地:“老子倒了大霉要做这种事情!”城里被吃干净的骨头太多了,到处都是,走路都受到了影响,石勒下令收集起来扔在城外,汉人喜欢筑造京观,羯人也能用汉人的白骨堆积一座京观的。
一个时辰之后,邺城之外白骨如山。
远处,回凉和炜千带着数百骑怔怔地望着邺城外的白骨,怎么都不敢相信看见了什么。有人愤怒地浑身发抖,有人死死地咬住了牙齿,有人握紧了刀剑。
回凉带人本来是想要偷袭邺城外的胡人营地的,数百骑与数万胡人正面硬杠太过夸张,她只想让这些胡人吃不香睡不着,每天担心被她进攻,然后达到延缓胡人南下安阳和长乐的时间,安阳和长乐的防御工事能够更坚固和完美,能够集中更多的人手,更多训练的时间,但是没想到竟然看到眼前这令人震惊的一幕。
回凉看着那如山的白骨,心中复杂无比,她拔出长刀,厉声道:“儿郎们,杀入邺城,火烧邺城,所有胡人一个不留!”
数百骑一齐怒吼:“杀光胡人!”
回凉厉声道:“杀!”炜千当先纵马而出,数百骑跟在其后,马蹄声由缓慢逐渐加速,笔直冲向邺城的城门。
邺城城外晒太阳的羯人们看到有一彪骑兵靠近,那些骑兵的数量太少了,完全没有想到是汉人,只以为是哪一个部落的骑兵回来了,直到回凉炜千冲锋,这才知道那数百骑是汉人。
有羯人惊恐地大叫:“汉人来了!”有羯人拼命地向城里逃,有羯人拿起刀剑想要阻止骑兵,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关闭城门。羯人从来没有城池,羯人的历史之中就没有守城,更没有关闭城门,慌乱之中完全记不得关闭城门是什么东西。
炜千当先杀入城中,长刀砍过,一个胡人已经被砍下了脑袋,没有脑袋的尸体继续疾奔数步这才倒在了地上。
“杀!”炜千看到城内到处都是白骨和汉人的尸体,悲声大叫,在司马家和豪门大阀的眼中普通人不是人,可以随意的杀戮,在胡人的眼中汉人不是人,是两脚羊。这个狗屎一般的世界毁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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