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道人见去泰态度认真,急忙收敛了心情,认真地盯着去泰。
去泰缓缓地道:“贫道不愿意道门太过加入胡问静的朝廷,原因有二。”
“其一,道门清净无为,进入了世俗会不会被钱财和权势迷住了眼睛?贫道自问道心甚坚,但是在权势的面前依然有些动摇。出门有衙役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有无数人跪在地上恭迎,这人上人的感觉比任何书本上看来的权力更加的诱人。”
一群道人皱眉,只觉去泰的定力有忒差了些,些许红尘中的威风就让去泰道心动摇,这也配称作道?
去泰不理会众人鄙夷的眼神,笑了笑道:“诸位道友有没有觉得贫道身上的气势更强了些?贫道以前没有如此锋芒毕露的,韬光养晦才是我修道的本心,只是这些时日以来多大的事情都可以一言而决,每日写个公文都会影响无数人的未来,贫道身上怎么会没有锋芒?”
一群道人仔细地打量去泰,只是道门中人讲究清修,互相之间走动得不多,倒是看不出去泰是不是多了几分锋芒。
去泰认真地道:“贫道陷入红尘,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哪里敢让其他人尝试?这道心若是尽毁了,会不会生出功名利禄之心,会不会进一步成为追逐名利无所不为的禽兽?贫道不知。”
一群道人的神情更加的肃穆,去泰不是道心不坚,而是发现了重大的问题。有好几个道人叹气,在道门久了,见了多少求神许愿的人,见了多少善变的心,见了多少从善良到狠毒只需要数日的例子?人性经不起诱惑,人性经不起考验。去泰作为一个老道士尚且坚持不住,道门的年轻弟子真的能经得起滚滚红尘的诱惑?想想一群年轻的道士为了权力尔虞我诈,或者得到权力之后倚红偎翠,众人心中就有些惶恐了。
去泰继续道:“第二,胡问静灭门阀的目的是不愿有团结的势力凌驾于朝廷之上。门阀比朝廷更有钱财更有势力,门阀的号令比朝廷官员的命令更有效果,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能够容忍?以门阀支持起家的司马懿司马炎都不能忍受,何况胡问静?所以胡问静一定要灭门阀。”
去泰叹了口气,道:“这集体农庄制度不仅仅是提高生产力,还有彻底的清除门阀啊,贫道当年被集体农庄的粮食产量迷住了眼睛,竟然没看清楚这点。”
一群道士脸色微微一变,有人失声道:“糟糕!”
去泰苦笑道:“是啊,真糟糕!”
“胡问静不能接受门阀的势力影响朝廷,不想做一个傀儡皇帝,想要建立中央集权的朝廷掌控四方,那么,又怎么容得下比天下门阀更团结的道门?一个比门阀更‘团结’,有自己的纲领,有自己的组织和传承的道门对皇帝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
一群道士苦笑:“道门团结?”在道门内部之人看来道门有无数不同的流派,说彼此之间水火不相容是过了,但彼此之间绝对是泾渭分明。只是在外人看来流派完全不同的两个道士只有一个统一的名字“道士”。
去泰苦笑,就是这么好笑,明明是不同的人,却被人打上了相同的标签。
“我道门早就投靠了陛下,却一直没有被更大规模的招揽,可见陛下也是有提防的。对此贫道不但不生气,反而很是高兴,至少陛下没有利用了道门就全部杀了的心思。”
“只是,这大规模加入朝廷的念头就必须从长计议了。”
一群道人缓缓点头,还以为道门将要大兴,现在才发现大兴的背后是更大的隐患。一个道士声音很轻,但却斩钉截铁地道:“我道门可以不入朝廷为官的。”他平静无比,道:“我道门入世只是为了遵从天道,维护天下的平衡,并不是要在红尘中历练或得到富贵,只要胡问静的道与我们的道相近,我们不出仕又有何妨?”
众人点头,虽然道门大举进入朝廷会加大推行“道”的速度,但求道者未必需要亲眼看见成功的,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影响同样是对天地有功了。
去泰认真地道:“大举入朝廷不可取,但是贫道还有其他办法影响陛下,扩大我道门之名。”
他看着众人,道:“道门有这世上最卓越的见识和技法,为什么不以此影响世界呢?”
“我道门一直在努力推动男女平衡,阴阳平衡,但是世人更爱儿子而恶女儿,不论我等如何的从血缘、从阴阳、从家庭、从人伦、从天地的角度阻止世人杀女婴,依然收效甚微,几近于无。”
“但胡问静不晓之以理,不动之以情,不诱之以利,只凭蛮干就做成了这件大功德。”
一群道人一齐赞叹,这件事对整个道门都有很大的触动,仁义礼仪廉耻没有刀剑好使啊。
去泰道:“若是我等推出各种利国利民的奇淫巧技呢?若是我等将道门多年想要清理却无法清理的事情禀告给胡问静,借用胡问静的手清理呢?若是我等在学堂中传授我道门多年积累的技法呢?”
“陛下得到国泰民安,我道门得到天地平衡,各取所需,很好啊。”
一群道人沉吟,这只是最浅显的合作,若是与胡问静合作愉快,是不是有机会宣扬更深刻的观念呢?道门不需要胡问静信道,不需要利用胡问静掌控世界,甚至不需要胡问静给道门创造更好的条件,道门只想修炼自己达成永生或者飞升,世间的功名利禄都是尘土,但道门也不是抛起他人只求自己得道的人,若是能够宣扬道门的教义,让更多的人找到自己的道,终究是一件好事。
一个道士缓缓地道:“这些都是长远之道,我有一事请教,诸位如何看待佛门昌盛呢?”
一群道士态度坚决极了,这还有什么可以问的?
……
彭城。
司马模微微皱眉,大哥司马越的命令有些奇怪。与司马柬停战从军事上而言其实无所谓,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了,双方的地盘已经彻底稳固。但直接停战在政治上的影响依然无比巨大,东海王司马越与南阳王司马柬难道要联手?
司马模仔细地看着司马越的信件,信件中很多情况不能写得太明显,飞鸽传书很有可能落到了别人的手中的。他反复看了许久,又联系如今的战局,终于有点明白了,情不自禁地微微叹气,若是关中依旧在司马骏的手中,胡问静其实闹不出花样的,如今却是成了气候了。
只是,大哥显然还想最后一搏。
司马模苦笑,这几率是不是太小了?形势比人强,人终究不能逆天而行,这大缙朝的气数可能已经到头了。
他揉着额头,道:“来人,送信给司马柬。”
……
下邳。
司马柬看着司马模的信件,叹了口气,徐州没有预料中的尽数落在他的手中,他费了半天的劲,终究止步于彭城,徐州的州郡他只得了下邳,临淮,广陵三郡。胡问静却轻易地得了关中。
司马柬闭上眼睛掩饰心中的愤怒。他哪怕认为自己的才华比胡问静厉害了一万倍,终究没有把握以半个州郡的兵力对抗半个华夏,这天下难道真的要姓胡了?简直没有天理!
司马柬重重地呼吸,若是当年他没有放弃扬州取徐州,是不是就会拥有完整的扬州了呢?或者更进一步,他在司马玮(政)变的时候没有逃到扬州,而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洛阳,是不是就会与其他几个小皇子一般被打发去了荆州?他的封地在荆州南阳,去荆州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他是不是就能与胡问静有相当密切的关系?
想到胡问静可能被他的英俊潇洒迷住,打下了江山之后双手捧着送给了他,只为了男强女弱才会有依靠感幸福感完美感,司马柬就心疼极了。他判断失误,完全没想到胡问静这个写小黄文的人竟然可以崛起,不然绝不会放弃手中的王炸。
司马柬长长地呼吸,原本可以躺赢的!
陶侃与其他人肃然坐在一边,战局虽然不如司马柬想得那么完美,但是在陶侃的努力之下依然攻陷了下邳,直逼彭城,这也是巨大的收获了。陶侃心中其实很是得意,若不是他,司马柬能够得到下邳?这司马柬的军中再也没有一个比他更杰出的将领了。他用实力证明了他是千里马!
但陶侃脸上比任何人都要恭敬,对司马柬的态度更加的卑微和谨慎。
司马柬终于睁开了眼睛,淡淡地道:“回复司马越,我们停手。”
司马柬的态度冷淡无比,按照辈分他其实该称呼司马越皇叔的,但是已经撕破脸开打了,还有什么可以客气的?难道要亲切地喊着皇叔然后拿剑厮杀吗?他又不是白痴。
陶侃恭敬地道:“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司马柬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关键点一定在司马柬手中的书信上,但是司马柬不说,他绝对不问。
……
胡问静带领大军进了安阳就停止了前进,她没有去邺城,邺城白骨如山,成年人看了犹自心惊胆战,一群小孩子看了绝对会影响心理健康,胡问静压根没在小问竹等人面前提起邺城的情况,唯恐小孩子不知轻重偷偷去看,最后吓成了痴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