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
数千士卒厉声叫着:“必胜!必胜!必胜!”冲向了一处宅院,宅院中的守卫头领嘶吼:“为了太原王氏!”有数人稀稀落落地响应,更多的人惊恐地看着那数千凶神恶煞的士卒,身为太原王氏的仆役侍卫的狂傲,以及对普通士卒的蔑视在血与火之中消息得干干净净,不少人浑身颤抖。守卫头领厉声叫道:“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杀!”
守卫和士卒就在豪宅外奋力厮杀,箭矢在空中乱飞,不时有人倒在血泊中惨叫。
王浑站在角楼之上眺望厮杀,只觉不可思议,为什么卫瓘敢杀入太原王家?这是大名鼎鼎的太原王家!跺跺脚整个并州都与颤抖的太原王家!
王济脸色惨白,怎么都没想到卫瓘反应如此之快,不但在王家堵住狭窄的山路之前回军太原郡,更毫不犹豫地就杀入了晋阳,直扑王家,卫瓘是在王家有眼线,知道他的两个儿子被杀了,还是完全不管儿子的死活?
王济看着父亲王浑,颤抖着问道:“父亲,可能守住王家?”王家之外至少有几千卫瓘的士卒,王家虽然也有几千仆役,只是这仆役终究只是仆役,好些人没有受过军事训练,而且手中只有木棍,真的挡得住卫瓘的大军?
其余王家的子弟也看着王浑,有人背负双手,衣衫飘动,傲然道:“不要慌,王浑叔父是我大缙朝领军破吴的大将,卫瓘哪里比得上王浑叔父?破卫瓘必矣!”其余王氏子弟也是这么想,对王济很是不屑,王济花钱大手大脚,吃肉要都要人ru蒸煮,但是才华实在是太差了,如此明显的结局都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简直是个废物。
另一个太原王氏子弟轻轻地拍王济的肩膀,道:“何必慌张?我太原王氏精英都在这里,每个人的德行名望都不逊色卫瓘,卫瓘却没有什么帮手,我们以多打少,岂能不胜?卫瓘很快就会被我太原王氏碾成碎片。”他笑了笑,道:“与其怕不存在的失败,不如想想是将卫瓘五马分尸还是做成人彘。”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凉:“数百年来,敢冒犯我太原王家的人不少,敢杀到我太原王家的大门前的人却只有卫瓘一个,不好好招待卫瓘,天下人还以为我们太原王家好欺负了。”
其余太原王氏子弟重重地点头,好几人神情中带着傲慢和不满,太原王氏就是太温柔了,卫瓘竟然敢杀上门,简直是反了天了。
王浑盯着战局,厉声道:“冲上去!冲上去!”他很想将命令更明确一些,比如左路军攻打敌军右翼,右路军包抄敌人大本营,然后回马枪杀入敌军后翼等等,但是这些高级到了极点的战略思想在数千人进攻王氏豪宅的面前竟然毫无作用。王浑脸色铁青,身为大缙朝最有军事素养的超级大将需要的是一个几百里的大战场,而不是这小小的宅院,屠龙术不能用来杀鸡!
其余太原王氏子弟微笑着望着远处的战斗,同样分不清这战斗到底是兵法中哪个情况,是该增加援兵,是该偷袭,是该退守,还是该设伏坑杀追兵?该死的!卫瓘竟然不按照兵书上的规则列阵,也不肯说清楚他的士卒此刻是疲惫,兴奋,还是马上就要崩溃,卫瓘简直太无耻了!
有太原王氏子弟摇头道:“非也,非也!卫瓘不敢按照兵书列阵明显是怕了我们,唯恐我们熟读兵书,利用各种阵型破他的阵型。”一群太原王氏子弟悠然点头,一定是如此。众人望向战局的心更加的悠闲了,卫瓘既然对他们怀着惧怕,那么从一开始就输了。
一个太原王家子弟悠悠道:“今日破了卫瓘之后,当写骈文以纪念今日的……”
宅院的某个角落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欢呼声,众人急忙转头望去,只见一群卫瓘的士卒翻墙而过,杀散了某个角门边的王氏仆役,无数卫瓘的士卒冲进了王家的豪宅。
“杀!”号角声在王家的豪宅中回荡,从角落上俯视可以看到王家的各处,有人拼命地逃跑,有人奋力地拦截卫瓘的士卒,有人跪地投降。
王浑脸色惨白,竟然破了?他怒骂道:“一群废物!”不是他指挥不力,是一群废物不肯效死!
其余太原王氏子弟看着越来越多的卫瓘的士卒进了王家的豪宅,而王氏的仆役四处奔逃,心中对是否能够打败卫瓘忽然没有了把握。
一个太原王氏子弟愤怒地一掌拍在栏杆上,厉声道:“卫瓘做人太没有气魄!不就是误杀了他的两个儿子吗?卫瓘不是还活着吗?多大的事情,至于杀入我太原王家吗?”
其余太原王氏子弟一齐点头,杀了两个儿子而已,算大仇吗?只听说儿子替父亲报仇叫做大孝至孝的,从来没有听说父亲给儿子报仇的,儿子而已,死了两个再生一打好了,至于要和太原王氏翻脸吗?这卫瓘实在是缺乏大局观,一点都不懂事。
只是片刻功夫,原本坚守太原王氏豪宅的数千仆役纷纷逃得不见踪影,更有人指着角楼给卫瓘的士卒带路。太原王氏子弟脸色铁青,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不忠的奴仆!
卫瓘全身甲胄,在一群将士的簇拥下进了太原王氏的豪宅,就在角楼下看到了傲然站立的王浑等数百太原王氏子弟。他看着王浑等人,忽然大笑:“王浑啊王浑,你可想过有今天?”
王浑冷冷地看着卫瓘,从牙缝中挤出阴冷地声音:“狂妄悖逆!”太原王氏数百年来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屈辱,卫瓘竟然敢这么对待他们,就没有想过后果,没有想过天地君亲师,没有想过礼法吗?
其余太原王氏子弟同样对卫瓘不屑一顾,还以为卫瓘是个懂礼法的,不想竟然如此无礼,太原王家乃当世豪门,不论做了什么事情是小小的卫瓘能够打上门的吗?
一个太原王氏子弟傲然看着卫瓘,冷笑着:“难道卫司徒不知道我王家有多少朝廷大官吗?敢冒犯我王家分分钟就让卫司徒人头落地。”其余人也是冷笑,卫瓘是朝廷顶级官员公之一的司徒又怎么样,王家在朝廷当大官的人数都数不清,卫瓘只是一个人,王家有一群人,这叫数量上的压制,卫瓘的权势只是一个点,王家的权势是一个面,一个点也敢与一个面争辉?卫瓘的政(治)斗争能力不过如此。
卫瓘惊愕地看着太原王家的子弟,忽然大笑,眼中泪水都笑出来了,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太原王氏也不止五世了,也到了废物成群,最终毁灭的时刻了。”
王浑冷冷地看着卫瓘,厉声道:“卫瓘!你想清楚了,今日你杀了我,我太原王氏子弟岂能饶你?天下百姓将会如何看你?天下豪门大阀将会如何看你?要知道幽州刺史王浚是我太原王氏子弟,你想过王浚与胡问静联手围剿你的可能吗?你能够在胡问静和王浚的手下坚持几天?”
卫瓘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浑,微微摇头。
王浑拼命地思索卫瓘表情和动作的含义,但嘴中只能一刻不停地继续说下去:“老夫知道你心疼卫密和卫恒的死。”
王浑长长地叹气:“老夫也很是惋惜。”他的叹息声中充满了后悔,真情实意,一点都不带虚假,只是不是后悔杀了卫密和卫恒,而是后悔没有早早的堵住了从司州入太原郡的山道。若是他不是太过谨慎小心,唯恐动手太早,卫瓘与白絮没有两败俱伤,而是在卫瓘一进入山道后就堵住了道路,卫瓘此刻不是被白絮杀了就是活活地饿死在山道之中。
王浑眼神之中满满地后悔,缓缓地道:“老夫是看着卫密和卫恒长大的,卫恒更是老夫的女婿,老夫难道会不痛心?老夫杀了他们两个是因为他们两个想要向老夫下手,老夫为了自保迫不得已才下了杀手。”他在言语中故意设了一个破绽,若是卫瓘与他争论卫密卫恒从来没有杀他之心,那么他就大惊失色指天发誓就是卫密和卫恒先动手,看来双方之间存在误会,是不是有第方挑拨?为了不让亲者痛仇者快,大家不妨坐下来好好讨论一番究竟第方是谁,然后化敌为友,太原王氏全面支持卫瓘,双方共同面对躲在暗处的敌人。
王浑对这些说辞很有把握。毕竟人已经死了,其余人还要活下去对不对?那些死了儿子女儿的平民都知道大闹一场要赔偿,拿了钱立马就忘记了儿子女儿死了,开开心心地去买房买车出过旅游,卫瓘这类政治家心中更不可能存在亲情爱情友情,没有永恒的仇恨只有永恒的利益,卫瓘为了能够得到太原王氏的支持一定会咬牙同意接受太原王家的补偿的,毕竟幽州刺史王浚手下也是有兵有粮有地盘的,卫瓘何苦不要盟友要敌人呢。
其余太原王氏子弟一齐点头,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大家化敌为友共同前进多好,何必打打杀杀呢。有太原王氏子弟更是露骨地道:“有我太原王氏支持,卫司徒想要登基只是等闲事尔。”一群太原王氏的子弟微笑:“对,我太原王氏与卫司徒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此中要旨不可不提。”有一个太原王氏认真地道:“搁置争议,展望未来。”
卫瓘深深地盯着王浑,看到了一脸的真诚,然后从其余太原王氏子弟的脸上看到了坦诚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必搞得这么僵。
卫瓘笑了:“老夫真是愚蠢啊……”
王浑和一群太原王氏的子弟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就将卫瓘骂得一塌糊涂,敢对太原王氏动手,来日定然要灭你九族。
卫瓘继续道:“……竟然以为太原王氏大名鼎鼎,好歹会有些头脑,没想到太原王氏上上下下竟然全部都是废物白痴脑残。”
王浑眼神微变,卫瓘想要干什么?
卫瓘笑着道:“来人,将太原王氏的所有人都凌迟了。胡问静一直喜欢将人凌迟处死,老夫还觉得她心灵扭曲暴戾不仁,原来心中有恨,唯有贱人千刀万剐才能宣泄万一啊。”
王浑厉声道:“卫瓘!你疯了!”
其余太原王氏子弟一齐暴喝:“卫瓘,你在说什么?”“你敢动我太原王氏一根毫毛,我太原王氏就诛你九族!”
卫瓘淡淡地扫视着震怒的太原王氏子弟,一点不在意他们的喝骂,看着一群士卒将太原王氏子弟踢倒在地,然后刀子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卫瓘唯有深深地后悔。他的儿子卫恒娶了王浑的女儿,这门亲事是他亲自替卫恒选择的,太原王氏根深蒂固,枝叶繁茂,是举世皆知的顶级豪门大阀,若是卫恒娶了王浑的女儿,那么他与王浑就是姻亲,双方之间虽然谈不上“一荣皆荣,一辱皆辱”,但是合作就会更加放心了。不想这个一半为了儿子,一般为了自己或者卫阀的打算却断送了卫恒的性命。
王浑被一个士卒打倒在地,却依然不肯跪下,奋力的挣扎,恶狠狠地盯着卫瓘,厉声道:“你若是敢对我太原王氏下手,幽州刺史王浚立刻就会率领大军杀入并州,你又能逍遥多久?不要激动,要以大局为重!”
卫瓘的神情中陡然露出了狰狞,大步前行到了王浑的面前,一掌打在了王浑的脸上,清脆的声音让所有太原王氏的人怔住了。竟然有人敢公然打太原王氏的王浑的脸!几百年过去了都没有人敢公然打太原王氏的子弟耳光!
王浑脑海中一片混乱,怎么都想不到会受此屈辱。
卫瓘厉声道:“老夫就是相信大局才死了两个儿子!老夫有数万大军,老夫抓住时机征讨胡问静夺取洛阳,老夫是大缙司徒,论军队,论时局,论身份,难道大局不在老夫身上?难道不该你们为了大局配合老夫?老夫就是信了你们会服从大局,会配合老夫夺取天下,所以才会对太原王氏毫无提防!”
真的毫无提防吗?卫瓘若是真的毫无提防肯定就带着太原王氏的子弟出征,给与太原王氏子弟兵权,委托太原王氏子弟治理晋阳了,但点提防在卫瓘心中根本不算提防,若是卫瓘提防太原王氏就会派一支大军直接剿灭了太原王氏,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何况卫瓘只有并州一地,而太原王氏是地头蛇呢?
卫瓘看着这群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依然以为只是小事情,可以谈判和妥协的太原王氏蠢货,深深地理解了胡问静要杀光门阀的决心。几百年的豪门大阀已经把自己当做了神灵,而其余人都是爬虫两脚羊,神灵怎么可能与爬虫两脚羊有相同的价值观相同的感受?
卫瓘仰天大笑:“来人,就在这里将他们都凌迟了!老夫要看着他们的血肉落在地上,要亲眼看看他们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一群太原王氏子弟凄厉地叫,不敢置信地看着卫瓘,这个人真要杀了他们?
卫瓘笑着:“然后,老夫也要筑京观!”
他看着王浑,认真地道:“太原王氏所有人都会成为京观的一部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贵公子贵女仆役守卫,谁有与太原王氏有关系的人都会被砌入京观之中,而这京观的最高处就是属于你的。”
卫瓘伸手摸着王浑的脑袋,柔声道:“这颗头颅很漂亮啊。”
王浑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厉声道:“你!……你!……你!”怎么都想不到卫瓘竟然会抛弃世间礼法,做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
卫瓘看着王浑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放声大笑:“你把老夫的儿子当做草芥一般收割,老夫就把你全家全族当做韭菜一样砍了,这才公平对不对?”
一群士卒将太原王氏的子弟捆在了木桩或树木之上,而后一刀刀的凌迟,凄厉地惨叫声以及卫瓘的笑声在太原王氏的豪宅之中回响。
数日后,太原王氏的京观高高地耸立在晋阳的南门外,数千颗人头显示着太原王氏曾经的辉煌。
晋阳的百姓不论是汉人还是胡人在京观筑成的第一日疯狂地挤过去观看,而在观看之后都远远地避开了南门,再也不往南门走,唯恐眼角不留神看到了京观。
有匈奴人神情惶恐:“没想到卫司徒真的把太原王氏灭门了……”太原王氏是多大的名头啊,整个太原地区的匈奴人羯人的祖宗还没有出生之前太原王氏就已经名震天下了,卫司徒竟然说杀就杀了?
有汉人百姓浑身发抖,以前对卫瓘不怎么在意,晋阳的一切事情什么时候轮到卫瓘说话了,太原王氏不吭声就没人理睬卫瓘。可如今才知道卫瓘心狠手辣,说shā • rén全家就shā • rén全家的。
整个晋阳的街上冷冷清清地,但凡能够躲在家里的就绝不出门,哪怕是以前满大街的匈奴人和羯人此刻都不见踪影。
卫瓘的屠杀并没有因为太原王氏的灭门而停止。
晋阳的某个门阀的大门被士卒撞开,一个将领厉声道:“卫司徒有令,全部杀了!”一群士卒蜂拥而入。
那门阀的子弟急忙叫着:“误会,误会!我等是支持卫司徒的,我等……”
“噗!”那门阀子弟的人头落地。
日之内,卫瓘将整个太原郡的所有门阀连根拔起,尽数杀了。
卫瓘坐在府衙之内,轻轻地抚摸着地面,这一块地面上的血迹是卫密的吗?
卫岳进了府衙,见卫瓘正在发呆,微微有些迟疑。
卫瓘淡淡地道:“何事?”
卫岳道:“东海王司马越、南阳王司马柬、琅琊王氏王衍联合发了檄文,呼吁建立抵抗胡人统一战线。”签名的只是这个大佬,但是其余略微小一些的门阀已经跟着响应,整个中原几乎到处都在喊着“抵抗胡人”。
卫瓘笑了:“原来如此,司马越这是在给胡问静挖坑啊。”他转头看卫岳,知道卫岳什么都没看懂,他此刻心中哀伤,没精力费力气培养卫岳,干脆直接解释道:“胡问静以前能够顺风顺水,其实有一大半原因是衮衮诸公没几个人了解胡问静,只以常识判断胡问静的作为,但胡问静既不是门阀中人,也不在意名誉,她的言行超出了满朝文武的认知,这才会打得满朝文武措手不及,眼看着胡问静风生水起。”
事实真相自然是没有这么简单,真以为满朝文武官员都是傻瓜,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当中吸取教训了?但卫瓘不想把这个问题再扩大,眼前的简单情况已经够卫岳深深地思索月余了,再扩大问题只会让卫岳彻底迷惘。
卫岳果然点头,一脸的就是如此:“是啊,我就一直看不懂胡问静的言行,不论是卖官鬻爵还是建立议会制,我不知道胡问静到底在搞什么,所有的预判全部没用。”
卫瓘暗暗叹气,他的几个儿子都不聪明,教导了许久的长子次子却……卫瓘微微定神,道:“但是胡问静如今声威一时无两,天下所有人都在研究胡问静的言行,以结果倒推胡问静的个性,以一件件小事情勾勒胡问静的心思,胡问静的真性情如今已经逐渐丰满,预判就容易多了。”
卫岳用力点头,显然一点不知道胡问静的真性情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