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日一早,燕珂就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路旁落光了叶子槐树光秃秃的,枝丫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晨霜,冷风一刮,寒意透过衣衫钻进骨子里,走在街上的行人不由得把领口的衣襟拢紧了些。
燕珂手肘撑在马车车壁处,眉眼低垂,鸦羽一般的眼睫在眼尾扫出一片清冷的弧度。
今日进宫,她衣着发饰都比平日庄重了不少,额前戴着象征藩王郡主身份的宝石额坠,身上梨花白的撒花软烟罗裙上用细细的金线绣了千叶海棠,素净却又不失贵气,肩上搭着一件白狐毛滚边的红绒斗篷,衬得她肤色比霜雪还白上几分。
只是她神情过于不耐了些,仿佛是厌烦这样繁琐的打扮。
马车走过一条小巷时,巷中突然窜出一辆马车,直冲向燕珂这边冲来。
燕府的车夫大惊失色,连忙猛甩马鞭,却还是闪躲不及。
两辆马车轰然相撞,连带周边小贩的摊位都被波及。
那辆马车直接被撞散了架,拉车的马被撞断了脖子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车夫被压在马车下面,不知死活。
燕珂的马车是加固过的,木板里面的隔层里浇了铁水,车厢还是被撞到变形。
她跟云雀都会武,燕珂脸颊上被浅浅擦伤了一处,云雀为了护着她胳膊被撞出一大团淤青,此外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有赶车的车夫伤得颇重。
燕珂下车后,查看了一下车夫的伤势,车夫左腿骨折了。
她抬头对云雀道:“你去问问这铺子掌柜的,店里有没有实木的门板,布条和木棍也找些来。”
她肤色白皙如玉,脸上那道擦伤就变得极为刺眼起来,看得人心生怜惜。
云雀连忙进边上的铺子去问,掌柜的认得燕家马车上的车徽,乐得卖这个人情,不多时掌柜就亲自把东西给燕珂拿了过来。
“多谢。”燕珂道了谢,又用眼神示意云雀。
云雀拿出十两银子要递给掌柜的,掌柜的连连推拒:“一块旧门板,几根木棍布条罢了,不值几个钱。”
云雀再次道了谢才回到燕珂身旁,她见燕珂准备用木棍固定住车夫骨折的腿,忙道:“郡主,奴婢来!”
燕珂并未停手,只冷静吩咐她:“把布条缠上来。”
云雀照做。
车夫不知是痛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老泪纵横:“郡主,老奴卑贱,哪能脏了您的手。”
燕珂头也没抬:“燕家家奴也是上过战场的好汉,何来卑贱?”
这话让围观的百姓纷纷称赞燕家,毕竟可从没哪家权贵主子这般厚待府上下人的。
燕府的下人的确寻常权贵人家不同,他们大多都是曾背负罪籍被流放到西北充军的,上过战场也杀过敌,只是攒下的军功不足以消去他们身上的罪籍,燕家便在这些人中间挑选一些做家奴。
固定好车夫的腿,燕珂这才起身对围观的百姓道:“我府上的下人受了伤,劳哪位壮士搭把手,把人送去附近的医馆。”
人群中立即走出两个高壮的汉子。
云雀从荷包里取了碎银递给他们以做酬谢,两个汉子皆是摆手推拒:“燕家世代忠良,守在关外杀敌卫国,今日碰巧能帮上郡主的忙,是咱的荣幸,哪能要郡主的银子。”
言罢就抬着车夫往就近的医馆去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这才赶来,指挥使下马向燕珂作了一揖:“下官来迟,叫郡主受惊了。”
燕珂面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仿佛当真是被吓到了,眼中却半点波澜也没有:“大人来得正是时候。”
围观的百姓不等指挥使问话就七嘴八舌开口:“刘大人,我亲眼瞧见,是这辆马车径直从巷子里冲出来,撞上燕家马车的。”
“我也瞧见了,这驾车之人居心叵测,一定得好好查查!”
“刘大人,您瞧瞧我这铺子,都是被那辆马车冲出来撞毁的。”
“镇北王在南境杀敌,郡主若在汴京出了事,这叫什么话!”
……
对街的茶楼上,临窗而坐的少年整个人懒洋洋靠着圈椅,一双脚没规没矩搭在桌上,筒靴上的祥云绣纹精致而讲究。看完了大街上那整场事故,他轻嗤一声:“这位婧北郡主挺会收买人心的。”
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往外看了又看,不解道:“她不就救了自己府上的下人么?哪里收买人心了?”
段景砚从窗外收回视线,目光落到自家小妹身上,眼中就多了些嫌弃:“同样都是武将世家出生,你这脑子怎么就比别人笨了这么多?”
段曲妍气呼呼道:“明明是哥哥你自己一肚子弯弯道道,看谁都目的不纯。”
她扭头继续看向窗外,从茶楼这扇窗的角度只能看到燕珂的一道侧影。
燕珂正在同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说什么,寒风乍起,吹乱了她鬓边一缕碎发,她身上那件红绒斗篷似乎成了这天地间唯一明艳的色彩。
仿佛是感应到这边的视线,燕珂突然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恰好此时段景砚也往窗外看去,一朵雪花悠悠从窗前飘落,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堪称绝色的的容颜,朱唇玉面,明眸善睐,她左脸处那道道浅浅的擦仿佛是一瓣红梅,给她平添几分清冷傲骨。
纷飞的雪花多了起来,一大片一大片往下落,竟是下雪了。
段景砚目光隔着飞雪落在那张过分明艳的脸上,看了很久。
“郡主,你在看什么?”云雀见燕珂盯着对面那座茶楼,不由得唤了一声。
“没什么,走吧。”燕珂回过头,上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给她们重新安排的马车。
虽然出了这场意外,皇宫这一趟,却还是得去。
茶楼内,段曲妍满心欢喜道:“哥哥,我瞧燕家这位郡主生得可真好看,你把她娶回家给我当嫂嫂吧!”
段景砚用扇子敲了她脑门一记:“你一个姑娘家的,说这话羞不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