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迪毫不犹豫开枪的前一秒,尤克其实还是信任山迪的,至少同样握着枪的尤克只是想威胁对方,并没有打算真的开枪。
即使最后尤克卧倒在地时枪没离过手,但他也不准备做反击,只因他手里拿的不是má • zuì`枪,而是shā • rén用的真枪实弹。
“……山迪本是岛里的保卫人员,也是第一批被抓去当实验体的人,自从我把他从实验室救出来以后,他就一直待在我身边,跟了我七年,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个哑巴。”
尤克低头自嘲一笑,继续道:“在他说出自己真实身份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有多蠢,蠢到被人耍了整整七年都不知道……
那时我带领大家脱离实验岛,自立起一个专门对抗盛主的组织,在这期间的主要精力都投身在三件事上——
第一,是继续解救出岛里的其他受害者;第二,是研发出可以缓解他们病痛的药;第三,就是竭尽一切办法、用尽各种方式,要比盛主他们早一步找到鬼獒王,然后带回来。
结果,没想到这些自以做得滴水不漏的秘密行动,原来早就暴露在了盛主他们的眼皮底下!
这一捋清思路后就不难推测,先前看似是我们抢先比他们找到了鬼獒王……实际上人人都清楚‘鬼獒王’本身潜在着太多未知的危险性,
所以他们这是想借此机会拿我们当小白鼠去试探凶险猛兽,自己则躲在背后暗中观察,最后像如今这样,成了坐收渔翁之利的大赢家。”
尤克说完,又忍不住叹气自责了一声:“怪我识人不清,连累了整个组织。”
隔着一堵厚墙,另一边的程兮遥抱膝缩在铁门角落,她脑袋抵在铁栅栏上,问道:“那你现在……恨山迪吗?”
尤克牵起嘴角淡然地笑了一下:“像我们这样的人,不谈什么恨不恨的,大家都在为自己的组织服务、忠诚于自己的分内工作罢了,只是我和山迪刚好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成为敌对关系,最后他赢了,我输了,就这么简单。”
程兮遥听完,不禁认同地点了点头:“尤克先生真是个豁达的人。”
她忽然有些羡慕,要是自己能有尤克这等处事不惊的理智和心怀就好了……
“好了,不说我了。”尤克道:“那你呢,还不打算原谅自己吗?”
“你说怎么能原谅……”一提到此,程兮遥立刻失落地垂下头,“只要想到自己对阿圆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我就恨不得拿回那把刀捅在自己身上……”
她甚至还产生了一闪而过的极端的念头:要是当时她能勇敢一点,在被抓来实验岛后选择当场了结自己,那阿圆就不用赶来救她,后面也不会发生那么多意外了……
只要一回想起阿圆浑身百孔千疮、血流不止的画面,她的心脏就立马一抽一抽地紧得发疼……
那天晚上,被阿圆护在怀下的程兮遥毫发无损,等她半起身来看到阿圆倒下后的那副模样,程兮遥登时发出一声哀唤,然后当场哭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便已经身处在现在这个光线阴暗的地牢里了。和之前待过的纯白色房间大相径庭,这里潮湿、阴冷、逼仄,看起来才像是一个真正用来关押人的地方。
程兮遥在这里呆了一晚,到了第二天下午就看见陷入昏迷的尤克被两个大汉抬了进来,接着把人一扔,尤克就这样被关在了她隔壁的牢房。
再到隔日,尤克自然醒来后,才有了前面两人那番互相倾诉的对话。
听出程兮遥言语中隐隐有种破罐破摔、想轻生的念头,尤克赶紧劝慰道:“请停止你的想法,程小姐,千万别意气用事,整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被人利用的受害者,我相信圆大人知道真相后一定会发自内心谅解你的……”
尤克犹豫着没说出来的是:就圆大人这以命相护的行为,显然是把程小姐的人身安全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不……”程兮遥打断他的话:“尤克先生,你不明白,我已经不再担心阿圆有没有误解我,也不在意她会不会原谅我了,我现在……只是恨我自己,非常讨厌我自己,为什么我会这么没用,这么胆小无能……”
如果她当时足够沉着冷静,对身边的人有所防范,就不会在不知不觉中遭人一步步地种下暗示,还被控制了心神。
当阿圆第一次用哀伤的目光看她,问她——
『“遥,我是阿圆,遥……”』
『“我是阿圆……你、你不喜欢阿圆了吗?”』
在阿圆这样问她的时候,她便应该冲破所有禁锢,把对方紧紧抱在怀中,大声地告诉对方——
我最喜欢的、最爱的人,就是阿圆,只有阿圆!
……而不是像现实那样,拼命地用恶毒的话去刺激对方,用尽全力地拿刀去捅伤对方!
程兮遥无意识地张开嘴,用牙齿轻轻磨咬自己的拇指——
所有人都觉得融合了鬼獒基因的阿圆十分强大,认为她所拥有的异能近乎天下无敌,只有程兮遥看到了——阿圆卑微求人的一面,像个迷失方向的小孩那样茫然无助,更像跌落深渊再也爬不上来般那样绝望……
褪去那些被人强加在身上的外来光环,阿圆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个有着细腻心思、期待被人关爱、需要被人呵护的普通女孩。
阿圆总是一直默默地守在程兮遥身边,时时刻刻护着她。
可是程兮遥呢,她做了些什么?不仅从来没有帮到过对方,甚至在对方最需要她的时候,亲手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击……
程兮遥虽然看似无辜,被人利用,但倘若换成个意志坚定的人,也许会是另一番不同的结局……
尤克见对方停顿了许久没再继续说下去,便问:“程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哦,没事。”程兮遥把自己的拇指啃出了血丝,她回过神来,转移话题地小声道:“那个,尤克先生,我们不能一直这样坐以待毙吧,依你对这个实验岛的了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处置我们?重点是,我们从这里逃出去的机率有多大?“
尤克刚要开口,一道清脆娇甜的声音插了进来:“哟,你们还想逃啊?”
两人闻言后背一紧,立刻戒备地抬头朝铁门外望去。
只见穿着淡紫色小洋裙的夏娃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悄然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跟前。
左右靠着墙的尤克和程兮遥同时站了起来,程兮遥故作镇定地问:“你、你来这里干嘛?”
夏娃尔理所当然道:“给你们送吃的呀。”
“……刚才不是用过午餐了吗?”这次出声的是尤克。
“对呀,现在是下午茶时间嘛。”夏娃尔伸出手里的托盘,上面正是两杯咖啡和两份小甜点。
尤克:“……”难道是他离开实验岛太久了,竟不知道这地牢的服务还升级了。
夏娃尔把茶点摆到栅栏下后,才发出一声冷笑,接回前面的话道:“呵,我劝你们别白费心机了,现在岛里的守卫比平时还要森严,特别是这栋实验楼,除了外面那些巡逻放哨的,其余所有人都要守在这大楼里待命,现在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更何况是你们这两个被要求重点看管的。”
尤克暗自皱眉。他不清楚对方到底有何用意,但却能从对方的言语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他们现在就身处在实验楼,没有别安置到其它地方去;
所有人都集中在大楼里,还只能进不能出,说明有大事要发生了;同时相对的,此时实验楼以外的地方,防守会十分松散!
如果他能想法子联系到外界的伙伴,让他们借着这个最佳时机攻进来,那胜算定空前未有地大。
程兮遥问:“为什么连我……也要重点看管?”他们都已经把阿圆抓到手了不是么,对他们而言,她应该没有利益价值才是……
夏娃尔把托盘随意扔到一边,用指尖卷着胸前的发梢。
来送下午茶只是借口,她就是想出来偷个懒,不想学搭档亚当斯那样,赶在上级们面前积极地鞍前马后,争取留下印象,好成为第一个拿到强效药剂的人……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夏娃尔回道:“当然要看好你啦,谁叫你是鬼獒王拼死也要保护下来的人。等今天鬼獒王兽化成功后,万一她还残留一点人性,能认出你来,你说你的人质身份不就又可以恢复了吗?毕竟拿你做要挟逼鬼獒王就范,比任何事物都来得管用……”
“什、什么兽化?你们要对阿圆做什么,阿圆现在怎么样了?!”程兮遥一连三问,双手紧紧地握住栏杆。
“是今天?”尤克跟着问。
夏娃尔回答后者的话:“博士,你自己心里有数,鬼獒王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补充能量了,就是在今天,他们的‘鬼獒王复活计划’正式启动了。”
程兮遥的追问显然被少女故意跳开了,没能得到阿圆消息的她顺着墙坐回地上,不再作声。
听到少女最后那句话,尤克忍不住愣了一下神——果然,他就知道,盛主的目的没那么简单……
一贯自持冷静的尤克这下难免有些隐藏不住激动:“你听我说,快去阻止他们,告诉他们不能这么做,我强调过多少次,他们对‘远古鬼獒基因’的了解仅仅还停留在表面皮毛,这项研究从头到尾都不够成熟、不够严谨,他们现在这样冒险行事,根本就承担不起那后果!!”
"尤克博士。"夏娃尔喊了他一声,“我尊敬你才喊你博士,但是你又不是我的博士,我凭什么听你的……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上级他们又凭什么听我的?”
“抱歉。”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尤克干脆侧开头。他一时半会猜不透这个少女到底是敌是友,总觉得她虽然说话俏皮无章,但又隐约话中带话……难道是错觉?
“好好喝你们的下午茶吧,也请说话小声点,别吵到我,我一直在门外守着呢。”夏娃尔说完转身就走。
夏娃尔的脚步声远去,长长的过道又响起一阵对话:“嘿,山迪,你来啦。”
“博士醒了吗?”
“早就醒了,还用过午餐了呢,现在在喝下午茶,你待会出来记得把杯子收拾一下。”
“不要命令我。”
“哼!”
对话结束。
山迪来到了夏娃尔刚才站过的位置,看着被锁在铁门里的两个人,他出声问候:“尤克博士,日安;程小姐,日安。”
知道来人是谁,程兮遥内心登时五味杂陈,又想起了尤克说过的话……她迟疑一秒,抬头对着山迪微微颔了下首,算是作了回应,然后把脸埋进胳膊,不再去看对方。
山迪早就做好了被对方狠狠指责唾骂的心理准备,然而却没想到得来对方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这令他恍然间有些不知所措,继而心中百感交集……
他又去看向尤克:“博士,你还好吗?”
“好着呢。”尤克这会儿还真伸出手去端起地上的咖啡,悠悠地喝了起来。
相对无言的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山迪想了想,再次出声道:“我执行自己的任务,我没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