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边隐隐有雷电闪动,滚滚乌云正悄然无息地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
此时实验岛上的火光已平息,岩浆凝滞,烟雾缭散,到处一片灰暗疮痍,生灵涂炭。
原本群楼高耸的岛中央坳陷成盆状地形,焦黑的废墟里,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几乎算是完好的女人平躺其中,可惜颈处血肉模糊,早已没了生命迹象。
女人身旁立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是被岩浆包裹凝固而成、少女模样的人像熔岩,呈蹲伏姿势。
“窸、窣……”
人像熔岩的表面忽然脱落下石屑,露出一个小缺口,如同蛋壳被敲碎般,以缺口为中心迅速扩散龟裂开数十条缝痕,透过缝隙迸射出白色的光芒。
须臾,整座熔岩崩裂炸开,里面冲腾而出一大一小的光球。
暗淡的小光球直往废墟堆里滚去,滚着滚着,变成了一个穿着麻布披风,兜帽盖头,只露出一截白胡子的老人。
重见天日的老人既没马上蹦起来高声欢呼,也没维持住昔日的庄严形象继续代发施令,此时的他正努力缩着身子埋起头来,试图把自己伪装成废墟里的其中一员。
另一团极其绚丽的大光球转瞬飞浮到天上。
炽烈耀眼的椭圆光球在空中缓慢抽伸变形,塑展出一个身材修长,风姿绰约的女人形体,环绕形体周围的光芒逐渐转移,凝化成一条长长的白光飘带遮缠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体。
女人冰肌玉骨,有着倾世绝美的容颜,一头及腰的银发在空中肆意飞扬,浑身散发出的金芒令其神圣不可向迩。
她玉足悬空,姿态飘逸,微微抬起首,一双狭长勾人的紫瞳凤眼向四周扫视一圈,宛如高高在上的帝王巡视领地,神情尽显冰冷。
藏身在远处的某个麻色背影早已抖瑟如筛,只恨不得在背后贴上“我是透明的,你看不到我”的标签。
女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予理会。黑境破裂,封印解除,她承袭了自己从古远至现今的所有记忆和力量,当下这些人对她而言皆如蝼蚁,低微渺小得不值一顾。
她转身欲往更高处飞升,等目光不经意触及到另一边平躺在废墟堆的人时,终于停顿了一秒。
那个人……
她不可察觉地轻挑眉。那个人可真碍眼。
说不出是对方脖子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碍眼,还是对方躺在了一个碍眼的地方……这种困惑的情绪让她微感不快。
她又重新扫视了一下周围,黑烟蔽日,遍地焦土残骸,死气沉沉……果然,是环境影响心情。
她素手一挥,岛屿上空的黑色烟雾瞬时消散,拨云见日,顷刻露出一整片蔚蓝明净的碧空。
又一个曼妙的空中旋转,身上如纱罗的光带轻轻飘扬而起,幻洒出无数晶莹点点的星光向四周播散传递……
她的脚下方先是冒出一簇葱绿的野草,继而以野草为中心,绿色生命迅速互相传染蔓延生长开来,不到片晌,绿色的植、花色的丛覆盖了岛上的所有断垣残壁。
那些被掩埋或熔化在岩层土底的生灵,不论是一个人、一只虫还是一棵树,他们的躯体皆以类似时间倒带的方式,由碎裂、蒸发的形态,重新回收、复原成最初完整的模样……
比如本该凉透了的程兮遥,身体上干涸的血渍顿然鲜活地钻回伤口原位,脖子和腹部的伤痕也在肉眼可见的快速愈合。
程兮遥是岛上第一个最先苏醒的生命。
她缓缓睁开双眼,半坐起身,不可思议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部,一脸如梦初醒,而更让她感到诧异和惊奇的是,眼前正在迅疾变化的光景——
残破灰暗的废墟像被春神的画笔一挥而过,所及之处便染上了红情绿意的生机色彩,直到周围全是绿草如荫,鸟语花香,还有暖阳普照。
所谓万物复苏,大抵如此,让人仿若置身在世外桃源!
“……好、好美……我……我这是在天堂了吗?”程兮遥不由地呓怔,此刻的她还陷在迷茫中,脑子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画面,忍不住担心:所以阿圆最后怎么样了,打赢那个怪物了吗……
空中的女人斜睨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遭有所改变的环境,心情显然比刚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程兮遥这才发现了不远处悬浮在上空的女人,她顺势抬头望去,刹那便是一眼万年的感觉——
半裸的女人腰细腿长,体态矜庄,浑身泛着熠熠圣光,纤尘不染,银发如瀑垂腰,肌肤胜雪,那张极美绝伦的脸更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世间竟有这么完美无瑕的人!
……这是女神吧,只存在于天上、独一无二的女神!
两人相隔不过数米,程兮遥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对方如蔷薇般娇艳诱人的红唇,忍不住站起身来:“你是谁……”
明明是第一次相见,但为什么对方给她的感觉如此熟悉,熟悉得脑海里有个名字呼之欲出,熟悉得令她开始心生酸涩……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想去靠近对方,想要更进一步接近对方,甚至油然生出一种疯狂的念头——把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拉下来,藏起来,不要让其他人看见!
……不,不对,她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样自私龌龊的念头!
她绝对不是那种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人,她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喜欢的人是……
喜欢的人是、是……
是谁来着?
是阿圆……圆……元……
元……
头疼的程兮遥眨了下眼睛,有些心虚地想转移视线,却不小心撞上了对方冰冷陌生的目光。
她呼吸陡然一窒,对方全然冷漠的神情令她莫名觉得难过,她紧张地朝对方伸出手去:“那个,对不起,我、我……”无意冒犯你……
浮空的女人由始至终只看了她一眼,后面也没管她在说什么,不再作逗留地转身往上飞去。
眼见对方就要离开,程兮遥蓦然感到揪心:“等一下……”
背向她的女人毫无反应,继续前行。
程兮遥不管不顾地赤脚踩在坎坷的草地上,一边快步奔跑,一边急切的高声大喊:“等等,不要去,回来!!……”
她努力追逐着女人的背影,女人离她越远,她越是心慌……
虽然她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挽留对方什么,但她隐隐知道,如果不去争取现在这一分一秒,后面就再也没时间、没机会了!
女人腾跃几步冲上高空,一下子就和她拉开数十公里的距离。
……已经,追不上了。
程兮遥惘然若失地站在原地,仰头凝望那抹遥不可及的身影,她目光涣散,终是遵从内心深处,道出了那个不可言的名字——
“元……”
背后突然伸出一只粗糙干瘪的大手,捂着她的嘴。
“唔——”程兮遥被狠狠吓了一跳,她抓开对方的手,回过头去:“你是谁?!”
是身穿麻布披风的白胡子老人,他一等那位离开后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了。他食指竖在嘴边,压低声音道:“嘘,别让大家发现我们,快,现在走还来得及,我这就带你出去!”
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对方的手腕。
老人一副熟稔的语气让程兮遥感到莫名其妙,她抽回自己的手,戒备地问道:“出去哪里?你到底是谁?”
本来还在四处张望观察周围动静的老人,突然露出个惊讶的表情:“诶,你不认识我吗??”
“老大爷,你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程兮遥面色柔和了一些。看对方不着调的言语和古怪的打扮,可能是老年痴呆的症状。
“不是呀,我说你,那位都醒了,你怎么还没醒?”老人一脸纠结地打量她,也没瞧出她身上还有什么禁锢,“算了算了,不管了,咱赶时间,先离开了再说!”
说完,这次直接从后面抓住她的肩膀。
“你、你放开……”
程兮遥还没来得及挣扎,老人便带领着她原地化成两道流光,朝着与那位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
“嘟咹——”
两道流光才冲到岛屿的边界,在空中像是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一下被弹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