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黑暗。
程元笔直地躺在床上,两手交叠在腹部，颇有一种棺中逝者的安详沉寂感。
旁边的程兮遥早在对方躺下后便立刻翻身面朝另一边，以防被对方窥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感觉到身边人传来似有似无的轻颤,程元以为她还没从低落的情绪中缓过来,于是出声问：“睡不着吗？”
“嗯？呃……”正在闷头暗自羞涩的程兮遥微微一惊，用手掩住上翘的嘴角,故作平静道：“怎么，我吵到你了？”
“没有。”程元想了想，又问,“我睡在这,会不会让你不自在？”
“当然不会！”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反应过激,程兮遥清咳一声,有板有眼地补充道,“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是我邀请你在这里休息的，我还担心这床，唔，这地方太小,招待不周……”
话到一半逐渐消声，心中不由懊恼起来——天呀，她到底在说什么鬼,怎么说得好像是自己主动邀请人家同床共枕似的！
程元倒没多想，淡然回应：“不会。”
程兮遥愣了一下：“哦……那就好。”也对,差点忘了对方现在是个冷性子没感情的外星人。
房间再度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程兮遥终于犯困了，她临睡前忍不住又嘀咕起来：“那个，先声明哦,我睡相不太好……”
程元：“我知道。”
“你要是介意的话……”
“不介意。”
“行吧。”程兮遥抿了抿唇，作罢，困意浓郁地慢慢合拢眼皮，最后梦呓般小小嘟哝了句，“你才不知道呢……”
耳力极佳的程元闻言不禁莞尔，侧过头去看对方，一双紫眸在夜里漾起盈盈笑意：我真的知道。
她还记得，她们曾一起同睡过两次。
第一次，当她还是小阿圆的时候，程兮遥让她住进自己宿舍，因为担心她不适应陌生环境，所以陪在床边哄她入睡，结果自己也在边上睡着了。
第二次，她已蜕化成少女形态，有一天何知曼来访，于是便把家里唯一的床让给了对方，而她俩则在客厅打地铺。
是的，不管经历几次蜕变，程元都从未忘记过与身边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只是如今，她被封印的另一部分意识已全面觉醒，磅礴浩大的记忆冲击将原本只属于“阿圆”的那份心意给冲刷淡了。
这就好比一个普通人从出生到老，历经了风雨沧桑，又岂会再将儿时爱不释手的玻璃珠当做人生的唯一追求？
同理，当她还是“阿圆”时，她的唯一念头是留在遥身边，只要两人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就足够了；而现在的她，需要顾虑的事情反而变得不再那么单一纯粹。
程元是个外来者，始终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任何地方。她生命无限，不死不灭，是个没有来历的宇宙旅者，没有故乡，没有歇脚地，所到之处必被当地居民视为入侵者和强敌，从而加以防备驱赶，以致她一直在时空乱流中漂泊、沉睡，再漂泊、再沉睡，如此终而复始，永无尽头……
她已然习惯了这种寂寥无趣的宿命，所以这样的她，如果向遥表白心意，遥可愿答应随她长长久久？又可愿忍受将来除了她一人外再无其他亲人好友作伴的孤寂？
是吧，这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毕竟人类是情感丰富的群居生物，终有一天，还是会对这种没有尽头、没有盼头的生活状态感到厌倦和绝望吧？
程元考虑得深远，而究根结底，竟是无法想象和接受遥厌倦她的画面？
她垂眸，再度陷入沉思。
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