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是随便说说的,师父将他一身的本事就给徒弟,就相当于把徒弟从愚昧的下层拉到了上层,给了他一个通天梯,从此变成人上人。
所以对于徒弟来说,师父就是他的再生父母,甚至比生身父母更重要,因为生身父母只是给了他一个皮囊,但是生生世世都是下等人,而师父却给这个皮囊注入了灵魂,这辈子变成上等人,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是上等人。
因此这个地方拜师极为苛刻,行拜师礼,需要一位推荐者,两位及以上的有名望的长者见证,办拜师宴,去衙门留档,记录师徒关系,徒弟犯罪不连累师父,师父犯罪徒弟连坐。
今后若是徒弟做了对不起师父的事,可能会被除名,一身所学不可再用,甚至会被判死刑。
若是师父做了对不起徒弟的事情,对不起,没有这样的事情,师父永远是对的。
漆越对此无力吐槽,让他想到了在以前的世界曾今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到这里换成了天下无不是的师父。
他觉得这一套,就是那些上位者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忽悠人的一套,就跟以前世界的历史上有几个以孝治国的朝代,最后极端到杀妻乐母的地步。
都是在权者为了保住自己手中权利的老把戏,给百姓洗脑,只是两个世界不同的是洗脑的方向不一样而已。
以师为大,减弱了亲人之间的血缘联系,艺不轻传,阻缓了百姓的开化,洗脑就更容易了。
即使再不喜欢这种封建洗脑,但是在一个地方就适应一个地方的规则,漆越可不觉得就他能以一己之力颠覆整个世界花了几百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
只能庆幸自己没有一个压在头上的师父。
郑晋洪也知道拜师的严重性,所以他把漆越叫到面前来,眯着眼再三打量,可是漆越太过年轻了,名声不显,至少外人看来根本不具备收徒弟的资格。
漆全乐明白他的顾虑,所以他让人把漆越在家做的那些东西全都搬了过来,除了纺织机是秘密武器,摇床,澡盆,折叠桌,滑梯,还有漆越闲来无事时刻的孙大圣和郑文昊收到的祥云。
郑晋洪拄着拐杖,左手哆哆嗦嗦的在这些东西上面划过。
漆全乐在一旁与有荣焉的介绍道:“这些都是小越的随手之作,我家铺子里又不少小越的作品,县城的孙老爷之前还说要请小越去为他家未出嫁的哥儿打嫁妆。”
漆汇信听了面露惊讶:“可是孙玉山孙老爷?”
漆全乐点头。
漆汇信得到漆全乐肯定的回答,感叹了一句,后生可畏啊。
孙玉山他是知道了,爱女如命,孙家小哥儿的嫁妆,可是请的丰安郡有名的木匠师傅,现在却要请漆越去打,那不就说明漆越的手艺比郡里师傅的手艺还要厉害?
郑晋洪自然也知道县城里鼎鼎有名的孙老爷,但是他不如漆汇信这个村长消息灵通,不知道关于孙家小哥儿嫁妆里的弯弯绕绕。
他原本想着就算舍了这一身做这个保人又有何难,也算是他这把老骨头还有点用。
可是看了这些东西后,他发现是自己想茬了,原本他以为漆家为了留下郑文昊假意拜师,现在看来人家说不定早就有了这个想法,要不然那么精致的一个祥云木雕也不会随便送人,是他以貌取人了。
最终郑晋洪点头道:“老头子愿意做这个见证人。”
漆全乐展颜一笑:“那就劳三爷爷在村里住一宿,明天上午来为此事做个见证。”
听到这话郑晋洪更觉得自己之前想错了,毕竟拜师礼不可能一晚上就准备好。
漆全民安排郑晋洪住下,郑家村的村长郑高义却想走,漆全乐直接把人拦住了:“郑村长既然都来了,不如一起留下来观礼吧。”
郑高义看向他,漆全乐的一双桃花眼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小心思,郑高义讪讪的笑:“那是我的荣幸,我的荣幸。”
漆全乐对他笑了笑,等人走后立刻冷下脸来对漆全则道:“把人看好了,礼成之前绝对不允许他出去通风报信。”
漆全则沉默点头,抬脚跟了上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郑高义。
郑高义偶然回头跟他对上,尴尬的移开了眼睛,随后暗自啐了一声,自己心虚个什么劲,然后他转过头紧紧的盯着漆全则。
但是无奈漆全丝毫不觉得尴尬,依旧死死的盯着他,最后还是郑高义自己败下阵来,默默移开了视线,一边心里暗骂漆全则白痴憨货,一边努力忽略来自他的视线。
一旁漆越终于有机会和漆全乐说上话,他一脸疑惑的问道:“三哥你刚刚说什么孙老爷?”
漆全乐道:“那可是县城的大人物,在郡里也有些势力。”
漆越担心道:“那你乱用他的名头,不怕他来找麻烦?”
漆全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以为我说他找你给他哥儿打嫁妆是骗你的?”
漆越一脸懵,难道不是?
然而漆全乐直接了当的告诉了他:“是真的,不过我替你拒绝了。”
漆越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就听见漆全乐继续说道:“等下次他亲自上门再答应。”
漆越:“……什么?”
“请人帮忙自然要拿出点诚意出来,行了,”漆全乐不耐烦的说道:“你没事回去准备一下明天的拜师礼,我还有一堆事要忙。”说完就离开了。
漆越:“……”这个三哥真的是飘了,人家大人物找他帮忙打嫁妆还有亲自上门,他又不是牛气冲天的大神。
不过,正如漆全乐说的,因为拜师决定比较匆忙,拜师礼和拜师宴就在眼前,不光漆全乐整个漆家人都有一堆事要忙,包括漆越自己,关于孙老爷的事,只好暂且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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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昊的拜师礼,也就是漆越的收徒礼,是在漆家老屋的祠堂举行的。
来这这么长时间,漆越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家在村子的东边还有一个老屋,是他们家祖辈生活的地方,也是漆家四兄弟小时候住的地方。
只是后来为了方便搬到了河边,老屋就空闲下来了,但是因为祠堂在这,里面放着他们家祖宗的牌位,所以还是会经常打扫修缮,这次正好用得上。
老屋里现在住的房子还挺远的,一大早漆家人就前去准备,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临时得到通知的亲朋好友也都陆续赶来。
这次的拜师,几乎是漆全乐一手包办的,见证人除了郑晋洪,他请的另一位正是沿河村的村长漆汇信,昨天刚好在场的人,漆全乐表示不用白不用,不过请漆汇信来做这个见证人也不算将就。
推荐人是郑高义,虽然他品行不端,懦弱贪财,但是他村长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而且推荐人牵个头而已,又不重要,不要费尽心思找些德高望重的。
即使漆全乐很不喜欢这个人,但是不妨碍他把郑高义绑到他们船上,
除了在外走商的,漆全乐把所有能召集回来的漆家人全部叫了回来,还连夜托人给漆越和郑文昊准备了玄黑礼服,纯黑色的布料难得,也不知道漆全乐动用了多大的关系。
午时将进,三声钟响之后,岁月斑斓的老屋陷入一片寂静,在众人的注视下,漆越身穿广袖玄黑礼服,头戴镶玉额带,走进祠堂,在供奉的祖宗牌位之前磕头上香,继而端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待他坐定之后,又是三声钟响,同样一身礼服的郑文昊出现在祠堂门口,叩拜过祖宗牌位之后,来到漆越面前行三叩礼,随后跪直。
漆越拿起一旁的镶金戒尺,在他头上,肩上和身上轻轻敲了三下。
随后郑文昊递上拜师帖,十三岁大的孩子,脸上还有未长开的痕迹,此刻肃着一张小脸,按照步骤执行的一丝不苟。
漆越始终注视着郑文昊,今天之前他可以为了堂姐骨肉不分离,轻易的答应收徒,因为他之前所在的世界的师生之间关系薄弱到只要毕业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在街上遇见都不一定打招呼一个人一生可以有很多老师,一个老师也可以有很多学生。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不一样了,从今往后郑文昊的老师只会是自己,只有自己,还是一个比父母都要重要的老师,漆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个角色,郑文昊长大以后会不会后悔。
不过此刻箭都已经在弦上了,漆越伸手拿过拜师帖,语气认真:“今日在列祖列宗和好友亲朋的见证下,收你为徒。望你今后为子,孝敬父母,尊师重道;为徒,勤学苦练,不图虚名;为匠,博采众长,融会贯通;为友,谦恭礼让,坦诚和善;
需牢记清白做人,明白做事,不失初心,不忘初衷。最后,这个世界再不好的事也有好的一面,只愿你敞开心扉,莫要将自己锢于一处。”
漆越说完,郑文昊抬头看了他一眼。在漆越的眼神注视下,开口说了一句:“是,师父。”随后深深拜了下去。
声音很小,甚至还带着久不开嗓的气音,但是在他面前的漆越还是听见了,漆越欣慰的勾起了嘴角,起身双手将郑文昊扶了起来,不论如何,这孩子开口说话就是一件好事。
随后漆有丰拿出族谱,在漆越的名字下面加上了“徒郑文昊”四个大字,自此郑文昊就算是入了漆越门下了。
哦,其实还没有,漆越从祠堂出来的时候,漆全乐直接过来拿走了他手上的拜师帖,连接下来的拜师宴都来不及吃,直接拿着拜师帖去衙门盖官章,只要在衙门盖章登记,这件事就真的尘埃落定,成了定局了。
等漆全乐从衙门回来的时候,拜师宴都已经接近尾声了,好在媳妇吴妞给他留了饭菜,只是他几口扒拉完,就得帮漆越搬家。
倒也不是漆越要搬到哪去,而是漆越收了郑文昊为徒之后,郑文昊就得跟着他住了,而漆越家的之前空置的房子,现在一个做了木工房,两个做了羊毛工坊,根本就没有空闲的屋子了。
所以决定把羊毛工坊全部搬到老屋来,然后把其中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给郑文昊住。
之前说老屋离新房远,也不是说说的,纯走山路大概需要走二三十分钟,而且山路狭窄不方便搬东西。
走水上就容易多了,一段水路一段土路,漆家的老屋在正对着庆乌河,走过岩石滩涂,就是稻田,然后是山上的梯地,再跨过一条的溪涧,再往上有一棵两人环抱的榕树,高大茂密,榕树再往上走十来米,就是老屋。
老屋成品字型坐落在山顶上,视野开阔,下面的梯地,稻田,滩涂,河水一览无余。
品字型的老屋分成四块,前院,后院和左右两个院,中间走廊相连,关上门又是dú • lì的院落。
后院如今用来堆放杂物,还有一个大灶台,现在还残留在着中午宴席的烟火气息,祠堂在前院,左右两个院如今都是空置的,而且大部分空的房间都落了灰。
把右边的院子,收拾出来两间,新的羊毛工坊就落到了这里。
等把一切东西都收拾完,时候也不早了,然后一群人又转到了漆越家,因为拜师后还有一步没有完成,那就是敬茶。
郑文昊给师父师姆敬完茶,就该师父师姆送见面礼了,漆越给了他一把自制的鲁班尺,吴小溪送了他一个荷包里面放着两颗金花生,愿他长生长有,长命富贵。
然后一大家子人一起在漆越家吃了个晚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小孩子们就都下桌疯玩去了,漆越几兄弟还坐在桌上说话,郑文昊就乖乖的在漆越身边坐着。
漆越看着他道:“你不用太过拘束,去跟他们玩吧。”
郑文昊看了一圈,最后点点头下了桌,却没有去找表兄弟们玩,而是去了漆媛身边。
几个媳妇原本都陪着漆媛说话,这会见他过来,就识趣的离开把地方让给了他们母子。
漆媛把郑文昊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双手合拢把郑文昊的小手裹在中间,低头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郑文昊侧头看着她。
良久,漆媛抬起头,拍了拍郑文昊的手。
郑文昊抬起另一只手,抹掉了她脸上的泪珠。
漆媛破涕为笑:“娘高兴。”
郑文昊点了点头,张口一字一字的说道:“娘高兴,我就高兴。”
漆媛张开手,将他抱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郑文昊轻轻得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漆越家。
昨天忙了一天,整个人都累的不行,漆越又是个懒散惯了的,一觉睡到大上午,看到院子里坐了个孩子,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收了个徒弟。
漆越尴尬的放下伸懒腰的胳膊:“文昊,早啊,昨晚睡的怎么样?”
郑文昊点头,跑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了一盆洗脸水。
漆越尴尬接过:“谢谢啊,以后这种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郑文昊闻言偏头,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
漆越搓着脸,心里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个全天制学生,他之前没招过木匠学徒,不过想想也不应该像学徒一样教他,按照以前的习惯来说,郑文昊这个年龄应该先学文化课。
想到这,漆越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他抹掉脸上的水珠,问郑文昊:“吃过早饭了吗?”
郑文昊点头,有指着厨房道:“师奶留了、饭。”
漆越吃完早饭,郑文昊抢着洗碗,漆越就随他去了,正好在他有事要找人问的时候,漆有根从外面回来。
漆越直接找他老爹问了。
漆有根蹲在溪边洗着手,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你问去哪学识字?”
其实漆越想问哪里有私塾,但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应该没有私塾这种东西,但是那几个哥哥又都是识字的,漆越就比较好奇他们是从哪学的。
“我们都是自己学的。”漆有根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陷入了回忆:“当年我们四兄弟出去跑商,因为不识字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我们又不知道该去哪学,当时二哥最聪明,他找到县城的公告榜示,那里每次官府张贴榜示都有人读,我们就先记住他们读了什么,再把榜示原原本本的抄下来,抄的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后来几个小子跟我们出去跑商,路上空闲的时候,就教他们识字,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漆越问:“那平时不教吗?”
“平时谁有时间学这个?”漆有根笑着摇头:“学了几个够用了就行,我们又不学那些世家人吟诗作曲的。”
“那他们呢?”漆越指着一群在他眼前跑过的小萝卜头。
漆有根迟疑:“他们还小。”
“不小了,”漆越道,六岁就应该上一年级了,幼儿园都应该上了三年了,何况他们最小的都已经五岁半了。
漆越去找漆有旺,想来想去还是这个二伯最适合当语文老师,够聪明,识字,够坏,能把熊孩子治得服服帖帖的,而且够闲,自从他上山摔断了腿之后,他已经被他几个儿子禁止再上山了。
漆越在漆有旺家的院子里找到的他,然后漆越发现,也许最后一条应该存疑,因为漆有旺正在清理鸡圈,得,又是个闲不住的。
漆有旺把簸箕里面的东西倒在鸡圈外面的土堆上,里面掺杂着鸡屎和菜叶,堆在角落里用来沃肥。
看到漆越来,漆有旺拿着笤帚在簸箕磕了两下,问道:“小越来有事?”
漆越:“二伯,我来找你。”
漆有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行,你等我。”漆有旺从鸡圈里出来,把簸箕和笤帚放到一旁,好歹还记得洗了个手。
然后招呼漆越在檐下坐下:“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