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隐隐留有几分官道痕迹的野道上,三辆青篷马车驶过。
左右皆有仅着薄袄的军士护持,其后更有两辆敞篷骡车,挤满了缩着身子裹紧衣裳抵御寒风的小仆。
车队一行沿着野道一路向北,穿过山口,进入山坳。
此处俗称“葫芦坳”,概因两座山相对,从狭窄的山口往里看,恰似一只细口的葫芦,口细而肚大。
打头的护卫颇为谨慎,遣人探了一回,才领着车队继续前进。
车队前行不过几十米,后头的骡车却卡住了,小仆们在军士的催促声中下车查看,未料才推了两下,车子未动,右轮却往边上一歪,塌了。
“怎么回事?”打头的军士调转马头,询问道。
“回禀将军,好像是车轴散了。”
车轴散了?打头的军士右眼跳了跳,他抬头朝两边山上看了看,山中静得似乎连鸟声都没有。
“走!车子扔这儿,拿着东西,快走!”
路途还有好几天,扔了车子回头他们便得一路走过去,小仆们不太乐意,却也不敢违抗这些腰间带刀的汉子,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正此时一声呼啸传来,突然箭如雨下,两边山上竟冲出许多人马。
飞箭下,手上还在拿包袱的小仆来不及逃,便已倒下,鲜血从口中汩汩流出。
“敌袭!敌袭!”打头的军士拔刀高声喊道,偏对方人马约是己方两倍有余,又占据高处,从两面夹击,来势汹汹,不过一个照面,己方已去了一半。
打头的军士砍死近前的几个敌人,扫视一圈,见势不妙,快马靠近第一辆马车,“七殿下……”
他一把掀开车帘,一个bā • jiǔ岁大小的男孩,一身皇子服,跪坐在车内,外面便是喊杀声,小男孩大大的眼睛中透露着惊惧,却强作镇定,“楚将军?”
“七殿下,情况危急,请恕臣无礼。”楚将军说着便伸手将男孩捞上马,“殿下还请抓紧臣!”语罢,他一手握刀一手抓住缰绳,夹紧马背奋力朝葫芦坳出口奔去。
刀砍在马上,箭扎进楚将军的后背,他闷哼一声,用力劈开挡在前面的敌人,近了近了……出了葫芦坳就能直奔并州军营……
马近山坳口时却生生扬起前蹄,四五人骑着马将那山坳口堵得严严实实。
“杜逸飞?怎么是你?”楚将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杜逸飞不是该在冀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杜逸飞不怀好意地笑笑,“呵呵楚栾,别怪弟兄们,谁让你倒霉接了这活!”
他手一挥,几人驾马上前,一出手便是要人命的动作。
楚栾从车队中突围出来,已受了伤,支撑片刻终是不敌,被打落马背,他身前的七皇子也一并跌落。
七皇子滚了两圈忙爬起来,他拽住楚栾衣角,神情慌张,“楚将军,楚将军?”
杜逸飞上前,没管半死不活的楚栾,握紧了长木仓,吐出一口吐沫,“七殿下到了下面也别怪臣这些人,怪只怪您的命不好!”
话落,长木仓狠狠地刺下,七皇子身子抖了抖,却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些人,他要将这些人都记着,死死地记着!
“锵!”
一支黑色白印尾羽的箭打在木仓上,杜逸飞身子一偏,还未来得及再动作,却是一支箭扎进肩膀,“唔……”
哪里来的黑衣军士?各个骑着英武的战马,手中的兵器好像是军中样式。
难道是并州军?
杜逸飞警惕地退后两步,看了两眼,忙道,“走!”
围杀车队的胡人尚且不是这些军士的对手,更何况他们弟兄几人。
他想走却没那么容易,萧城打了个呼哨,一支人马扭头追了上去,今儿不抓活口都算他们督查司懈怠。
要杀自己的人好像被赶走了,七皇子松了半口气,爬了两步,以手堵着楚栾肩上流血不断的伤口,哽咽道,“楚将军……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他不是傻子,从被太子设计送来北地为质,便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在北地,只是他没想到还未出燕国,便有人要他的命,要他命的还是燕人!
战战兢兢从皇宫那个牢笼活到九岁的七皇子,看着几乎死伤殆尽的车队,看着奄奄一息的楚将军,惊惧又无助,茫然间,细微的脚步声靠近,面前突然出现一只纤细的手。
这是一只女子……的手,七皇子浑浑噩噩地抬头,“皇……姐?”
出来带的人无论是督查司还是亲卫军皆是好手,很快敌人便被或杀或俘,车队里几个幸运地还剩下一口气的人也被顺手带上。
简单清理过的青篷马车中,七皇子靠在车壁上,扶柳卷起他的袖子长裤,替他处理手肘、膝盖上的伤,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公主?”
是萧城的声音,桑枝起身,掀开帘子,才动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七皇子两颊微红,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手上攥紧了她的衣角,又慢慢松开,“皇姐……”
才不过一个九岁的孩子,放在她的世界,还在上小学,在这儿却被亲人送到千里之外敌营之中,又眼睁睁看着一行车队几乎死伤殆尽。
桑枝在心里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皇姐不下车,安心。”
她复又坐回去,撩开窗户,“萧叔。”
萧城会意,驾马靠近,低声耳语几句,桑枝面色一变,扭头看他,他点点头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