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归零战争前,人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托杰克窝在拖车副驾驶座,看着窗外还在毕毕剥剥的一片片废墟。
又要回到公牛城了。他离开那里已经7年了。
他在公牛那看到过自己的出生证明,自己生在归零纪元后210年,具体哪个月哪一天却没有写。
在他十六岁前的记忆里,他一直在“换家”。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只记得自己呆过五个家庭。每次在一个家里住上个几年,就会被当时的“老爹”要求,管一个新的男人叫“爹”。每次要去往不同的家庭之前,旧家庭的“老爹”都会跟新家庭的男主人说同样一句话,至少大意如此:“男孩,壮实,以后说不定能进队伍,现在买过去,不亏……嗨!我跟我婆娘要是明天还有土豆吃,我也不舍得卖了他呀……快来,喊爹!你以后要听他的话,记住了!”
最后,在他16岁的时候,他最后一位“老爹”——那个大腹便便的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黑色头发茂盛地像一个草甸子,绰号“公牛”——把他叫到一个铺着一眼看上去就很厚实的地毯的办公室里,指着一个一身深红色作训服的男人跟他说:“你以后就跟着他出任务,他就是你的队长了。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托杰克正想抬头看看他的队长,却感觉到一阵头重脚轻,自己被队长拦腰拎起,夹在队长的胳膊下头,就出了屋子。路过一条走廊,拐进一个房间,他就被一屋子烟味呛的喘不过气来。
还没等他被放下来,就看到了左边一双精致的黑色军靴,上头还用细铁丝秀了一朵铁玫瑰。一个冷艳的女声从头顶传来:“哼,又是个瘦猴。每次老牛都把这些弱不禁风的往我们团扔。”
那是他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想抬头看看靴子的主人是谁,可是没能实现。队长依然夹着他往前走过去。
车子一阵震颤,把托杰克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想起啥好事了?一脸的浪笑。”老高头坐在驾驶座,白了托杰克一眼,“想你的红酒呢还是白开水呢?还是你两个都想要?你要是有哪一天能当上军阀,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托杰克抿抿嘴,有些无奈地道:“我只是……算了,先不说我的事儿。你这条膀子怎么办?要不要先开去废品站,看看能不能找到根火柴棍啥的,给你接到你那条膀子上。”老高头右肩膀只剩下一个断掉的齿轮,此刻看上去有点触目惊心。老高头哼了一下:“放心吧,我知道哪有尖货。你离开这几年,公牛城的变化可不少。这回带你去开开眼界。”
“想当初你在军队里,枪管子那是一等一的硬啊。”托杰克有点可惜地看了看他。“哼,一条胳膊也不耽误事儿,机械臂用的也挺好。”老高头撇了撇嘴,猛打了一下方向盘,向沙漠边缘的公牛城开过去。
在沉重的晃动中,托杰克的眼皮渐渐的像是灌了铅。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有个飘渺的女声一直在喊他:“杰克……杰克!”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城市已在眼前。这车开了整整一夜。
如油画般昏黄而黏稠的晨光从天穹飘下来,照在昔日繁华城市的残迹上。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如今已经废弃,变成了一座座上达天际的墓碑。不知是麻雀还是乌鸦,正围绕着钢铁骨架的丛林来回盘旋,在暗红色的天幕上映出一副吊诡的图影。
如今城市里的电力都是靠燃烧煤炭来提供,煤炭的存量极其有限,只有很少一部分富豪能接得起电线。摩天大楼里的电梯自然是无法使用,整栋楼也就自然而然地荒芜下来。一些实在没处去的乞丐,东一堆西一堆地挤在一些大楼的大厅和矮三层,爬楼梯就能到,权且算是一个窝。
拖车缓缓驶进城市中心。马路两边的尘土里,一道道浑浊的目光投射过来,仿佛一张张噬人的口。一堆装着土豆的麻袋凌乱地堆放在马路边上。一群饥饿的贫民被三两成群地佣兵看押着,被迫排成一列蚯蚓一般的长队。拖车的经过扬起了一片尘土,又激起了一片咒骂。
归零战争后,人类的体质普遍非常差。大部分人群都失去了生育能力。新生儿的平均体重只有3公斤左右,这其中,大部分还有先天的残疾,长大之后,身体孱弱,形销骨立,基本只能去当“生产工”,每天匍匐在地里干着农活,靠着领主下发的少得可怜的干粮糊口。无论是本地的贵族,还是佣兵,或者是生产工,偶尔生出一个稍微强壮一点的新生儿,就会被转卖到领主手上,培养成为领主的私人武装力量——佣兵。
“两年过去了,这些人还是这样,一点没变。”托杰克掏出雪茄,点上。
“哼,生产工,天生身朽气衰,没办法练习战斗技巧,就活该一辈子趴在尘土里。”老高头从鼻尖擤出一条黏稠的鼻涕,在方向盘旁边的抹布上擦了擦,“TMD,这里可真脏。”
托杰克皱了皱眉头,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老高头哼了一声:“你也是,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
托杰克陷入了沉默。
老高头闷了一下,讪讪地说了一句:“走吧,带你去马思骥维修站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