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雄安借着灯火,沐浴人间辉煌,双目虽无神采,但坚定异常,似乎已经准备好慷慨赴死,口中轻轻唱着。
“荒塚青坟,尽失风流。名将美人,迟暮白首。
林雄安或许是预感到了什么,知是大限将至,渐渐平静下来,身躯微颓,如一只树下老狐。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谁不想做那逍遥天地的仙侠客?只是若无大风,鲲鹏尚不可绝云气而负青天,时运既不在我,小小蚍蜉又岂能渡海?”
林雄安心中似乎仍有豪情未去,忽而从容得意起来,仿佛已是那乘六气之变,御天地之正的神仙真人。
剑指轻摇,天地之大,何处去不得?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中青蛇胆气粗。”
叶猛微微动容,二人斗了这些年,终究是惺惺相惜。
“得道成仙虽是我辈习武之人的终极理想,但不成仙人,便不能逍遥自在了?”
林雄安轻轻摇头:“林某三岁丧父,母亲也在我十三岁那年因病罹难。从军数载,又见手足同袍相继入土。苟活人间四十余载,生离死别,我见了太多,当真是人道渺渺,命如草芥。”
昂首挺胸,又仿佛在质问天地。
“并非是我贪生怕死,只不过林某虽半生碌碌无为,却也有两三件事放心不下。”
林雄安不知是有意无意,看了苏牧一眼,欲言又止。
苏牧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孔上神情淡漠,心思晦涩,好似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太上忘情,牧野众生。
林雄安忽然容光焕发,似日薄西山,于天色将夜未夜之时,燃尽最后的余晖。
“叶兄,林某这辈子怕是无缘得见仙门了。就算今日侥幸不死,也不过是若干年后,落得个气血干枯,老弱无力的下场。”
又复一声长叹,心下戚戚然。
“常言道,拳怕少壮。试想,这春去秋来几十年,靠拳头挣下来的丁点威名,到头来,被哪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娃娃拿走,只怕是死也不甘心。”
林雄安躬身郑重抱拳:“今日,就劳烦你送我一程罢!”
叶猛肃然起敬,微微点头。
干一行爱一行,这天下其实并没有死得其所,只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
林雄安是沙场老兵,自然不怕裹尸而还,又是习武之人,便也只想求死于战。
萧璟看这一主一仆,心情复杂。一个为达目的可以舍弃一起,有枭雄之姿。一个忠心耿耿不惧刀山火海,是就义之士。
只是林雄安的大忠,对叶猛来说却是大奸。
萧璟认为,林雄安此时一心求死,既是为了践行武道之志,更是要在临死之前助苏牧剪除萧霆的羽翼。
shā • rén偿命,天经地义。
只要他死在叶猛手上,如此,苏牧便可占据大义,毫无顾虑地铲除叶猛。
萧璟虽然心中已经知道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开口:“猛哥,你不能杀他!”
“兄弟,我知道你的意思。只不过,他的要求,我无法拒绝。”
叶猛摆摆手,神情恬淡。
“大丈夫立足天地,身板够不够硬,靠的就是一个义字支撑。这个义字,是大义的义,是道义的义,也是忠义的义。我和他虽各为其主,但他的忠肝义胆,我向来都是十分佩服。更何况我们争斗多年,因果纠缠,于情于理,我都该送他一程,他也只能死在我手上,方能不辱没义士的名节。”
饶是萧璟这般伶牙俐齿,竟一时反驳不了。
江河悠悠,兀自西流。
萧璟若有所思,也许天底下正是因为多了这些脑筋太轴的人,才显得生动可爱罢。
林雄安大笑起来,口鼻之中鲜血横流:“叶兄果然还是这般死脑筋,我的这些小伎俩倒是显得龌蹉了!”
叶猛也是付之一笑:“你以性命奉主,又怎会龌蹉?”
“来罢,让我再来讨教叶兄高招!”
“请!”
大河涛涛,千年万年,不曾改易。但河上游人,来来往往,年年岁岁,却都是些惊鸿一瞥的过客。
龙藏浦上烟波浩渺,两岸青石,河上桥楼,万家灯火,都仿佛是见证者,静卧春秋,濯尽了千古风流。
不知恒久以来,可曾见过有人超脱天地,获得真正的自由?
大抵这世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毕竟只在少数,多数人还是命比纸薄,只是奈何个个都心比天高。
求之不得,再苦不过。
林雄安满腔的壮志未酬,心有不甘,但灯油合该燃尽,时间所剩无几。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索性放开手脚,酣畅淋漓地战斗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