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视线望着帐顶,眼中犹如死灰。
没多久,他又听见了她吃东西的声音,老鼠似的,小心翼翼地发出些许悉悉索索的响动。
郁齐书又有些好笑。
肯定饿极了吧?
迎亲成亲,过程冗长而仪式繁琐,想来她此刻一定又累又饿。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但,是喜么?
母亲怎么就不明白他的苦楚?带着对陌生女人的歉疚,他能走得心安么?
他不想害人,于这位不相识的姑娘而言,一辈子就算毁了。
当一家人被皇上敕令限期逐出京城,父亲到他房里叱骂了半日,什么凉薄的话都说了,全然没有关心过他才在金銮殿上受了杖刑,只能躺在床上。双腿血肉模糊,将包裹的白布和身下的床单都洇然得殷红,就没把他当亲儿子看待。
毁了自己的前程,断了父亲的仕途,一大家子富足的生活沦为黄粱一梦,他是罪人,父亲那几房妾室隔着窗子哭哭啼啼地指桑骂槐,都憎恨他。
最内疚的是,他连累母亲被父亲掌掴。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他毁了我郁家!”父亲咆哮着说。
母亲房里的东西被父亲砸了个稀巴烂,其中有他亲手送给母亲的琴---那是二人的定情之物,母亲视若珍宝。
他忽然就想,不如就此离去?
遂自暴自弃,不愿再瞧大夫了,双腿上的棒伤自出京后也未再换过药了,因此感染流脓、皮肉腐烂,他开始发高烧,一路上烧得稀里糊涂,竟然还留着条烂命捱到了乡下。
不过,他余下的时日也不会再多了。
本来是想安安静静地离开人世,母亲却非要给他找女人来冲喜。
这不是身体上的疾病,他的双腿不过是鞭笞后的伤,骨头断了可以接,肌肤烂了它会长出新的血肉来,实在是他觉得生无可恋,所以冲喜有什么意义?
当初奋不顾身要退了皇婚,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死了干净,也算是给皇上有了交代,天家的颜面挽回,父亲可图谋东山再起。
耳听着他的新娘小口小声地偷吃东西,吃得这么轻快,郁齐书努力说服自己---愿意嫁过来冲喜的,定然就是个贪图钱财的。乡下姑娘,除了身子清白,没其他可取。若他没娶她,她也就嫁个目不识丁的乡下男人,吃糠咽菜,人生仅仅如此。他不用愧疚,更不用感到良心不安,说不定他新娘子的父母对他千恩万谢呢,他是做了好事。
对面长条案几上的红烛已燃去过半,橘红色的火苗轻轻摇曳,烛光映照着满屋子的红,一切像在醉生梦死中。
郁齐书望着帐顶出了好一会儿神儿,他将短暂的人生过往在脑海了个过个遍,临到最后,不可避免的,不受控制的,芦花的音容笑貌浮在他眼前。
双目逐渐赤红,他心头发了阵狠,祈祷下一世再不要遇见她!
死,也是为了忘了她。
烛火还在轻晃,他的眼皮儿渐渐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