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傅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老友,最终应下这次比试。
制琴动辄就是一年左右的时间,纪墨自不可能在琴家住下,熬过这一年,更不要说有些制琴技术,都怕外人看了学了,他便从琴师傅家中拿了原料回返,约定来年秋时于孙掌柜处相见,到时候孙掌柜也可作为评判。
这些原料包括大漆蚕丝,还有两块儿木料,琴师傅家中有一间房专门放置这些,木料也是纪墨亲自从中挑选,琴师傅为了以示公平,还当着纪墨的面也从中挑了两块儿出来,表示自己就用这两块儿了。
彼此看了看对方所选的木料,琴师傅就不由得挑眉,看样子还真不是糊弄事儿的,会点儿。
再看纪墨年龄,便来了些兴趣,也准备认真对待这件事了。
“我这等年龄,胜你也是胜之不武,不过是让你这初生牛犊,看看天外有天罢了。”
作别的时候,琴师傅如此说。
纪墨不堕志气,老匠人的手艺就一定好于新人吗?若都如此,也不会有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说法了。
“这能行吗?”
纪父抱着木板等物,有些不确定地问纪墨。
“行不行,起码这次制琴的原料是有了,也能锻炼我的手艺,下次且再说下次的事情。”
想要成就“手熟”就要多做,这是要下苦工的,又哪里是光明白理论就可以的,在这方面,纪墨不敢懈怠。
这话听在纪父耳中,就是没什么把握的意思了,直接问输了的后果:“难道以后白给他家制琴?”
若是不知道琴的价值也罢了,知道了,又知道小儿子的手艺很不错,纪父哪里肯让小儿子白白荒废了?
纪墨奇怪地看了纪父一眼,对自己就这么没有信心吗?没意识到是自己答话的态度导致的,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留下的“小窍门”,“最多是损失一张琴而已,他还能真的要求我以后都白给他家做吗?白日做梦都没有这么美的。”
“这倒是。”
纪父一听就宽了心,连连点头,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容,“我儿就是聪明,像我。”
纪墨要纪父保密,这件事不与家中说,没必要让全家人都跟着担心,纪父应了,但之后一年,处处紧张时时在意,多少还是被人看出了一些不同,好容易等到秋末琴制好了,更是一天都等不及,带着人就去孙掌柜那里了。
约定的时间,琴师傅也没延误,两人同时带着琴过去,还让孙掌柜乐了一下:“你们这是约好了?”
他本是打趣,没想到竟是猜中了,琴师傅说了赌约的事情,又说了请孙掌柜来评判。
孙掌柜听得大喜:“以琴会友,这可真是难得的好事,你们应该早些告诉我,也好让我安排一下,如今这般,实在是简陋了。”
说话间,已经有伙计上茶,两人也各自把琴摆放出来。
层层细布揭开,露出里面包裹的琴来,琴师傅做的是连珠式,几个弧度优美无暇,亮度适中,第一眼看去,纪墨选用的蝶绮式就有些横平竖直,若磊落君子,正大光明,缺乏柔美了。
看完外表之后,就是音了,古琴,古琴,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在琴音上面,散音旷远,若远古之音与今人相应和,泛音天籁,若九霄环佩落于凡尘之中,遥遥而来,垂挂银河。
按音缥缈,若人语耳边,余韵多变,又如心绪渺渺,寄人情思。
孙掌柜手法纯熟,分别用两张琴各自弹了一段试音,结果让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先夸过了琴师傅手法纯熟,他已有些日子不曾见他新作了,又说纪墨年小志高,于此道颇有天分,此张琴又比上张琴更好了。
论及赌注输赢,却道平分秋色,各不相让。
琴师傅冷哼一声:“孙掌柜这是偏心后进啊!”
“老师傅难道不爱才?”
孙掌柜哈哈笑着,并不认为对方是真的生气了,言谈之中有几分宽慰,更多还是某种莫逆之解,“我只怕以后见不到如琴师傅这样的手艺了!”
琴师傅家中后辈都不太出息,孙掌柜如此说,也是调侃之中若有所指了。
纪墨难得机灵一回,躬身行礼,对琴师傅说:“以后还要请琴师傅多多指教。”
他表现如此虚心,递上了台阶,琴师傅也没僵着,轻哼一声,算是应下了以后原料所给,旁的也不多说,琴直接卖了,纪墨本不肯要,原料都是人家的,他这里手工费拿全款总有些说不过去,琴师傅却更不肯接,银子落袋,还是姓了纪。
琴如人,琴音亦如人,能够制出这样的琴,发出这样的音,那人总不会是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