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良心说,化缘来的饭也未必都是剩饭,会有富贵人家,专门准备全新的斋饭,据说为了做这种全素的斋饭,连锅子都要换新的,以确保其中必然没有荤腥的残留。
呃,着实也有几分兴师动众了。
纪墨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他少在外传播经文教义,多是普普通通行来,普普通通离去,也没给所停留之处留下什么传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花团锦簇的文章让人追捧,所以,他少有能够享受到这样待遇的时候,这一次,还真是沾光了。
他碰见了广仁师叔。
这位热衷交际的广仁师叔终于是不安于室,到外面游历来了,好巧不巧,正好碰见了纪墨。
当年挂单寺庙的时候,纪墨的长相还没有完全张开,跟现在中年人的模样,还是有些差别的,但这位师叔的眼神儿简直绝了,竟是一眼就认出来本来没准备与他相认的纪墨。
被叫住之后,纪墨有幸当了个陪吃的,坐在了席上。
“多年不曾相见,广济师兄……”
说到广济师兄的事情,广仁轻叹,心中也有些怅然,相识一场,却未能第二次相遇,到底是缘分不够啊!
席上本是一片欢乐,主人家请广仁做了法事,正在宴请相谢,他这里便不好多说这些,只想着晚课时候多念一篇经文,寄托哀思即可。
纪墨垂眸,并不多言,广仁认定的这单方面的友谊,着实是有些便宜,起码广济不是很在意,于是,对方如何表现也就无所谓了。
席后,广仁留住了纪墨,询问他以后的计划。
“正要往法华寺去,师父所记经文,都传给了我,要我传回法华寺去。”
纪墨如实回答,这并没有什么可避人的地方。
“法华寺啊……”
广仁沉吟了一下,神色有些犹豫,早年间,他听广济说过法华寺的事情,几乎所有人对自己的家乡都会不自觉美化一二,那时候广仁听了,还说以后有机会一定也要去法华寺一行,“看看广济师兄成长的地方是怎样的”,现在,机会来了,他却并不是那么想去。
“那么远啊……”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就连纪墨,也不会很在意他们当年说过的每一句话,没有想到这里。
听过到广仁如此说,应了一声,答道:“还好,走着走着就到了。”
有目标就好,不需要想太多,只管朝着目标走,只要不死在半路上,就总能走到地方。
而和尚独自上路的安全性是远超普通人的,哪怕是土匪强盗,也不会对和尚下死手,所以,不考虑其他,只是单纯走到即可,算不得困难。
广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纪墨无意中回答的话,像是在鄙视他心中所想的借口一样,他轻叹着,捶了下腿,“你还好,还年轻,能够说出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话来,我就不行了,如今年龄增长,并不能远行。”
以为广仁这一句是遗憾不能见到法华寺的风景,纪墨也不知道说什么,保持微笑,这个就没办法了,有些人说旅行,说走就走,半点儿不含糊,而有些人说旅行,永远只在“说”,白白羡慕前者。
作为被羡慕的对象,自己该要怎样谦虚一下呢?
纪墨没有表示,广仁这独角戏就唱得更加尴尬,竟是连个台阶都没有,有点儿下不来了,好在他跟纪墨说话并没有旁人听,少了些顾忌,对纪墨这个晚辈就多了些随意,脸上冷淡下来,“你的路还有很远,我就不多留了,免得耽搁你的行程。”
视线在纪墨那洗得发白的僧衣上晃过,眼中无意中就多了些优越感,这样的穷和尚,知道自己不能留下来享受俗世繁华,会是怎样的失落呢?
他全忘了席上的时候,纪墨也从未因为那没吃过的美味而留恋不舍。
该放下就放下,在“放下”这门修行上,纪墨早已经走在了很多人前面。
每一个世界的种种,不都是要放下的吗?连同那些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作品,该放下的时候,又如何能够再拿起。
也许是被迫,也许是不得已,可当习惯了放下之后,心湖如镜,可留影,却不能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