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那卖棺材的也什么话好说了,讷讷:“老丈看得开。”
“开不开的,生之所在,循环往复。”
若灵魂不散,哪里都是一样的,若要散了,哪里也是一样的。
那一身躯壳,□□凡胎,得自天地父母,再归于天地,哪日肥了父母,说不定又得一个孩子,那些构成身体的能量,也算是始终在循环之中了。
如此,循环不灭,或也可称不死?
这一层思考,有些偏于哲学了,纪墨自己都没想清楚,也没给人说,短短一句,倒像是拽了个文,看那卖棺材的听不懂又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哂笑一声,继续坐车,让车夫往前走。
“到底去什么地方呢?”
车夫问。
“从此时起,到日落时分吧,到时候,选一个看夕阳的好地点,你停了车,帮我传个口信,我与你钱,也不白耽误你一天工夫。”
纪墨跟车夫好商好量。
车夫虽觉得这要求奇怪,却也没多嘴说什么,好赖人家给钱,也不是白坐车的。
他哼着不知道哪里的歌谣,慢悠悠让车子往前走,能走的路也没走多少,为了省畜力,下午日头还高的时候,他就已经选好了那个看夕阳的好地点,让纪墨下车只管看,他这里就停车等候传那个口信了。
知道这车夫有意躲懒,纪墨只觉得白瞎了自己一番好意,他还怕死在人家车里给自己添麻烦,哪里想到这人竟然偷懒偷得如此光明正大,为了那些时间,少走的那些路,吵架不值得,不吵,又憋着自己了。
还不是看夕阳的时候,这一处小山坡连个高点儿的树木都没有,贼晒,纪墨下了车,往周围看了看,高处还有不少,可不是远就是远,所以……
“老弟啊,你这样可不行,我知道你是爱惜畜力,可你这样敷衍,真是……”
真是怎么着,难道能够被投诉吗?
纪墨摇头苦笑。
车夫看起来比纪墨年轻,却也年轻得有限,显然从一开始,伙计就有了挑拣,不定其中能够有多少回扣。
“真是怎样,你还能打我吗?”
车夫显然不是很信纪墨会给什么报信钱,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纪墨笑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车夫闻言,打量了他一番,纪墨身上的衣裳就是普通的布衣,不见锦绣,刚才所去的棺材铺也只买了最薄的棺材,没用几个钱,随身一个包袱,扁扁的,也不似有什么贵重物品的样子,随意而轻佻地挂在肩上,从头到脚,普普通通,连挽发的簪子都是木簪,实在是不够富贵。
这种人,按照车夫的眼,都不配坐他这样的车子。
纪墨眼神儿不怎么好,可他还是“看”到了车夫那种无形中流露出来的鄙视,穷人生就富贵眼,只认罗裳不认人。
“能是什么人?”车夫以为这是要吹牛皮了,一边打理着正吃草的驴子,一边无可无不可地准备听一听,日后也可为一笑。
“我是十世善人,今生正是第十世,正在今日,功德圆满,死后就是天上仙班,再不与凡人交通。你有幸认得我,本是一桩缘分,他日也可度你一场富贵,如今看来,却是你没这个缘法。”
纪墨笑着说来,侃侃而谈,完全不用过脑子的谎话,好似早就编好的戏文一样。
本来他是想要说自己是下凡历劫的仙人,可不知道怎地,话到嘴边儿,成了“十世善人”,不过也不算作假,认真说了,“十世”还是少说了,自扎纸匠一来,一艺学一生,细细数来,何止“十”数,怕是早已倍之,而每一生他都自认从未作恶,也可算善人了。
“你说是就是了?”
车夫一脸荒诞,却也有几分半信半疑之态,显然,不疯到一定程度,一般人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我已知今日死期,你若不信,只管看就是了,我与你一条口信,在我死后,你转告银作局匠人孔筝,让他为我简办后事,棺材我自备了,你让他取就是了……”
纪墨略作言谈,唬得那车夫一愣。
时日不长,夕阳将至,看那余晖晚霞浸染大地,连着小土坡也披上了绚烂披帛,纪墨坐在地面,静静看着,目视西,若魂西去,归矣,归矣。
车夫见他许久没了动静,过来探了鼻息,一惊之下,跌坐于地,许久一声“妈耶”飞奔而走,想来那口信,他是不敢俭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