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雪焰俯过身去,想帮他挪到合适的位置,摸到他的胳膊,却是滚烫的热度。
他又开始发烧了,而且烧得更厉害。
周立简终于仰躺下来,忽然抬起左手,掠过伏雪焰的额前,“你的头发长出来了。”
同样是细碎的黑发,试探地钻出帽檐几根,剩下的都规矩扎好,塞在礼帽下面。
伏雪焰抬起手,拨了拨礼帽上的蝴蝶结,“是的,你昏睡那几天,基本都长好了。”
“真羡慕你。”周立简带着淡淡笑意,忽然突兀地问,“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旧学家这个职业吗?”
“为什么。”伏雪焰顺着他的话问。
“因为旧人类在你们面前,非常自卑。”周立简声音沙哑地说,“身体素质的差距一目了然,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旧人类一度怀疑自己已经被时代抛弃。他们必须守住自己唯有的那点东西,必须坚守过去的文化和情感,才能在你们面前夺回一点点优越感。”
伏雪焰不解,“旧人类……也可以选择成为类人。”
一支基因原液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谁叫旧人类都是些保守的家伙呢。”周立简轻叹,“不能接受自身的改变,也畏惧着那种改变。”
他觉得眼皮开始上下打架,终于止住了继续跟她说话的渴望,往被子里缩了缩,“我开始困了,晚安,伏雪焰。”
“晚……安?”伏雪焰还没学到这个词。
“嗯,这是临睡前的道别。”周立简解释。
“可我们明天还会再见。”
“所以只是暂时的道别。”
说完最后一句话,周立简给她留了个浅淡而微弱的笑容。
伏雪焰见他已经闭上眼,便退出房间。
在周立简重病这段期间,大厅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伏雪焰将沙发当做了自己的地盘,从仓库里找到铺盖整理好,又搬上来几件家具,布置得像卧室一样。
这都是在影片和资料中看来的,这里没有培养舱,伏雪焰便学着旧人类的方式居住。
要有柔软的床,有放衣服的衣柜,要有书桌和椅子,以及一些装饰的摆设。
桌角整齐地放着几本书,纸页都已经泛黄,一翻开就有湿霉陈旧的气息蔓延。
另一边放着面镜子,背面浮着精致的牡丹雕花,绕飞的蝴蝶身上嵌满了宝石。每天早上休眠苏醒时,伏雪焰都会照着镜子,将礼帽端端正正戴到头顶。
但现在,她拿起镜子,却凑近到自己的脸前。
镜中浮现的那双眼,远看是黝黑的,近看,瞳中却也泛出棕色,剔透得像琉璃。
原来跟周立简的一样。
伏雪焰骤然发现,自己跟周立简,也是有许多共同点的。
她开始为寻找这些共同点和差异点感到着迷,恨不得再回到房间里,抓住周立简仔细观察。
但他是病人,刚刚睡下。
伏雪焰好容易才忍住了冲动,坐回沙发上,转而盯着桌面正中的花盆。
那是她从仓库里找到的——这段时间,她几乎把仓库当成了寻宝的乐园,每天都要进去逛上许久,一样一样地观察仓库里的旧物,对照文档和记忆,寻找它们的用途。
花盆就是其中一个巨大的发现。
伏雪焰想起影片里、记忆里,时常都能见到作为装饰的盆栽,于是对照着去洞窟里挖了一盆冻土,又从储藏室里找来颗卷心菜,解冻后栽进了花盆里。
但现在,这颗卷心菜蔫蔫巴巴的,叶片全部都已泛黄变软。
看来要死了。
伏雪焰趴到桌边,拨了拨叶子,想将它竖起来。
但叶片掉了下来,啪叽落到桌面。
伏雪焰看着它的叶脉纹路,心中升起无比的失落和遗憾,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养一个活着的生物,然而果然还是死了。
她不禁想起周立简。
他的生命和这颗卷心菜一样,就立在枯萎死亡的那个分界,也许下一刻,他的叶子也会落地。
伏雪焰忽然转过头,看向墙上的布谷鸟挂钟。
她从未有过如同此刻这样的期待,想看见黄色的小鸟哧溜弹出来,布谷布谷叫上六声,宣示黎明的到来。
眼下这时候,指针还在半夜一点,伏雪焰却心思浮动。
她找到周立简几件毛衣和毛裤,还算干净,套在身上很宽松,但保暖足够。她又取来周立简的防辐射服套装,穿在最外面,全副武装。
然后她就在沙发上笔直端坐,等着木钟指针转到六点,再见到那只小鸟。
那时候她会立刻踏进风雪,去为周立简寻找一个存活的可能性。
希望他的叶子不要掉,再坚持一下,等到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