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晨被绑住双手,堵住嘴巴,捆在树根下,注视着陈亦的手下忙碌。
他们显然没办法把尸体带出森林,等陈亦将所有身份铭牌都收集起来,大家就挥着工兵铲,将牺牲者全部就地安葬。
黄晨看了片刻,就闭上眼睛,懒洋洋靠在树干上,好像眼不见心不烦似的。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看到那些塑料袋里焦黑的尸骨,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仿佛又回到了战场,重炮掀起一片片地狱般的火海,大地在颤抖,天空在旋转,鼻腔里都萦绕着肉质烧烤过后的焦糊味。
黄晨不想承认自己的惧怕,但是越发剧烈蠕动的肠胃,仍是打破了他竭力构建的心理防线。
当森林的微风再次携着一股焦肉味飘来,黄晨终于忍不住,侧身张开嘴呕吐。
长时间没有进食,呕出来的都是酸水,但是痉挛的胃部让他呕起来就没个停,眼泪跟着糊了满脸。
没有人理睬黄晨,偶尔投过来的视线,都是轻蔑。
陈亦发泄过愤怒后,便完全无视了黄晨,随着夜幕再次降临,她也听见了海边不寻常的动静,这片森林离海湾有一定距离,但噬海那足以造成山崩海啸的巨大兽吼,还是传递到了这里。
陈亦心里本就对黄晨遇袭的事情抱有疑虑,不论黄晨为人如何,他调查员的身份是实打实的,在原血联盟内部算是绝对的高层指挥。居然有原血联盟的人敢于与调查员翻脸,甚至不惜直接开战,他们到底有什么依仗?
深思熟虑过后,陈亦对自己手下的士官长招了招手,低声吩咐,“老顾,带上两个人,我们过去探探。”
老顾蹙眉望向天际,枝杈茂密的树冠却挡住了他的视线,“打起来了……有阿尔法的声音,这可不是什么好动静,而且长官,我们所做的本来就已经越界了。”
说着,老顾看向绑在树上的黄晨,意有所指。
“但有些问题,我始终没有想明白。”陈亦双手叉腰,盯着面前的深坑,手下们忙忙碌碌,正将坑内的黑色塑料袋掩埋。
这是最后一个了,里面包裹的,正是袁副官。
陈亦和这个人只是一面之交,不可能为对方的死感到多么悲痛,但对方内敛又沉稳的性情,很对陈亦的脾气,会让她想起很多同样在奋战的友人。也是因此,当陈亦带人追踪求援信号,最后却看到袁副官支离破碎的遗体,突然就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情。
如果能再有几次机会接触,自己跟袁副官也能成为朋友吧?
陈亦不无遗憾地想。
老顾考虑的则要更多,“被调查员那么一告状,我们现在本就处境尴尬,还没等到上级派来处置的人,现在我们又擅自离开驻地,这怎么解释?”
“照实说啊,我们收到了求救信号,难道还见死不救?”陈亦又点了两个人的名字,都是战斗经验丰富、手里利落的老手,“到了救援地点,听见奇怪的动静,难道不该仔细侦察,小心应对?”
陈亦笑着瞥向老顾,“你这家伙,年纪轻轻,怎么一天到晚总是愁眉苦脸深思熟虑的。虽然我们老顾老顾的叫你,你可别真把自己当老年人了,想多了可容易掉头发。”
老顾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不要你操心,我头发比这片森林都还茂密着呢!哼……你们都是热血的头铁份子,什么都不爱考虑,我要再什么都不想,大家迟早一起撞南墙。绑了调查员不说,那家伙还在呢,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扬起下巴,朝着树丛背后的韩遥点了点。
发觉黄晨不受待见后,韩遥便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窝在队伍驻扎的边缘,也不吭声,就那么抱着膝盖坐着,异常安静乖巧。
陈亦打量了韩遥一会儿,也觉得头疼,她十分不喜欢跟这种官僚打交道,但对方是鸿洲堡的人,又看到了自己暴揍调查员的场面,万一这人回去乱说……
也许是注意到陈亦的目光,韩遥忽然起身,带着满脸灿烂又亲热的微笑,朝着陈亦走来。
甫一靠近,他就感激地握住陈亦的手,“陈长官,又见面了,太感激你们了,如果不是你们,我一个人待在这荒山野岭里,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陈亦冷不丁握了一手肥肉,正觉得恶心,语调也不客气了几分,“你想干什么就直说。”
韩遥便开门见山道:“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也许陈长官你们还有任务在身,但我隶属鸿洲堡,许多事情不方便在场,还请陈长官派两个人护送我回鸿洲堡。现在穆骁已死,等我回到鸿洲堡,我就是级别最高的官员。不过您放心,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心里有数,你们保全我的性命,就是我的恩人,也是鸿洲堡的恩人。”
光听了一半,陈亦就忍不住挑起眉,再听完下一半,她了然地笑起来,“看来韩长官对鸿洲堡势在必得。”
韩遥也不藏掖,拿出穆骁的统领徽章,在陈亦眼前晃了晃,然后他又朝被绑的黄晨指了指,“调查员被这么对待,不好跟上级交代吧?陈长官的能力,有目共睹,若是哪天在原血联盟混不下去了,鸿洲堡也是条退路不是?大家结个善缘,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也多个选择。”
“我明白了。”陈亦点点头,果真指派了几个人,干脆地朝韩遥挥挥手,“带上他们吧,祝您一路顺风。”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韩遥临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脸上一派依依不舍的神情,但任何人都看出来,他眼中闪烁的疑虑和算计。
老顾忍不住白了陈亦一眼,“你真信这种人?”
“我又不傻。”陈亦回瞪他一眼,但顿了顿,她又皱着眉叹起气来,“但他说得不错,我们是时候留条退路了,如果……”
她看向深邃的树林,隔着夜幕与黑暗,海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