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观中寂静。
见门口未出来人,范安却聊上了,叶知秋微微一怔,连忙靠了过来。
就见一只硕大的灰毛耗子蹲在门槛上,还口吐人言,当下愣了愣;
他虽恶鬼杀的不少,但口吐人言的妖物还未曾见过几只。
这么大的,且还能说人话的耗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灰姑娘侧头,见到发呆的叶知秋,料想到他是范安的友人,也不见外,抱着前爪一礼。
“奴家灰姑娘,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叶知秋心里一顿卧槽,倒不是惊讶灰毛大耗子口吐人言,而是诧异于大耗子“灰姑娘”的名字。
心里吐槽归吐槽,面子还是要给,他也跟着抱手说道:“在下叶知秋。”
......
“范先生是来寻泰山道长的吗?”.
灰毛大耗子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观门,让范安和叶知秋进去。
“只是碰巧路过,顺道过来看看!”
范安说道:“你平日里都是住在这里?”
“也不是呐,我最近有些修炼上的困扰,所以偶尔会来请教一下泰山道长!”
灰毛大耗子说道.“说起来,还要多谢范先生的化形丹,让我进步匪浅。”
“客气了,你也帮了我不少忙!”
......
谈话间,已进道观。
灰毛大耗子说道:“泰山道长在静修咏经,要不要我去叫他过来?”
“不必打扰,也没什么要事,就随便转转!”范安摇头说道。
灰毛大耗子在前方带路,走过一条廊道。
廊道幽长,两边布满了密集的壁画。
山里道观没有通电。
只有昏黄灯火闪耀。
光影流转间,照得墙上壁画竟给人一种呼吁而出之感。
范安将目光放在壁画上......
壁画上的内容并不美好,全是些青面獠牙,状若恶鬼,煞气涛涛的狰狞人物,只不过都没有开眼。
壁画篇幅非常广,几乎绘满了观中这条通路的每处墙面。
最关键的是......
范安一路细细看过来,惊讶地发现,画中人物竟然没有一处重复,各种细节也相当到位。
他忍不住运起双眼看去。
画壁上千奇百怪的恶鬼图案,抬手投足间纤毫毕现,越发的真实了起来。
而且墙壁也并非石墙,而是铁壁。
铁壁上的每个恶鬼图画线条浑然天成,相互连接,与整个墙壁粘在一起,铸成一块,风泼不进,月照不入,黑如墨,沉如铁......
突然。
他隐约听到鬼哭神嚎之声。
随即铁壁上的恶鬼图画似乎在蠢蠢欲动,变得活灵活现、跃然欲出。
刹那间,它们张开了双目,数不尽的森然目光朝范安投来,死死盯着他。
范安眯了眯眼,这一幕乍一看,还真是惊悚的很;
若此地不是泰哥道场,他说不定已经拔刀而起,大杀四方了。
闭上双眼。
蓦然,晦暗须臾,目光昏沉下去。
在睁眼,壁画依旧,先前那群恶鬼瞪目的场景。仿佛不过一场幻梦。
不止是范安。
叶知秋的目光也被壁画吸引。
“你们在看着壁画吗?”
灰毛大耗子也不是个闲得住的主儿,见俩人对壁画感兴趣,便搭起了话。
叶知秋先开口,他挑了些好话说道:
“这壁画倒是精巧的很,画幅恢弘,颇有不凡之处。”
范安心里一笑,没有开口,画中的奥秘他已然了解通透。
“吱吱吱......叶先生倒是好眼光,泰山道长道观里的壁画可是大有来头哩!”
灰毛大耗子极其人性化的咧嘴一笑,声音尖尖道。
“什么来头?”
叶知秋眉头一挑,对于道观里的一切,他还是很好奇的......
毕竟这是返兄所在山头的道场。
从范兄先前展现的“身份证”威能来看,这个道观也绝对不简单。
那叫灰姑娘的大老鼠所言的“大有来头”,恐怕不是一句虚言。
“吱吱吱......”
灰毛大耗子一高兴,就喜欢叫上两声。
她解释说道:“尘仙观供奉的是一位无名的仙人,传承的是雷法,最是嫉恶如仇。”
“所以尘仙观的道长们,常会下山降妖除魔,而那些被降伏的邪崇,就会被封印进这铁壁之中。”
“这些恶鬼的图案,都是泰山道长在最近这些年封印进铁壁中的。”
灰毛大耗子越说兴致越高:“我在十几年前来这里时,还没这么多哩!”
叶知秋恍然大悟,看了看壁画,又问道:“那为何这些妖魔鬼怪壁画都闭着眼睛?”
“这是因为被封印的缘故,若是画像睁了眼,就是妖魔出笼,要出壁画吃人了哩!”
灰毛大耗子虚着鼠眼,咧嘴说道。
“哪有你说的那般邪乎?”
忽的,一个声音传来。
一身穿白色八卦道袍,手持一柄白玉拂尘,人立而起的白虎出现在走廊的那头,温声说道:
“这些壁画就是睁开了眼,也不会吃人,它们以前虽是妖魔鬼怪,但现在是道家护法兵马而已。”
“范小兄弟,好久不见!”
泰山道人一扫拂尘,单手作稽。
见到来人,范安也抱手说道:“久违了,泰哥!”
随即,他指了指叶知秋,大概介绍了一番。
一听主事的来了,叶知秋也学着江湖中人的方式,连忙打了个招呼。
几人客套一番后,话题再转回壁画上。
“泰哥,你说这是道家护法兵马,可我从来没有听过,只知道佛教有修罗护法。”范安有些好奇道。
“这是五猖兵马......”
泰山道人开始解释道。
道教和佛教不同,但凡正统道士开坛作法,少不了会请某某神,某某将的说法。
实际上,就是依仗道统所供奉的存在,请来一些力量或者打手,比如黄巾力土之流。
这些“打手”们统称为护法兵马。
护法兵马通常分为上坛下坛。
上坛的兵马就是些天兵天将。
当然,这里的天兵天将,并非是传说中天庭的兵马,而是玄门正宗,收取一些战死沙场的人杰,再以香火愿力的方式,为其重铸身躯,化作香火神灵。
比如那门神,秦叔宝和尉迟恭便是如此。
亦或者现为道教的护法四帅之一的关圣帝君,关二爷也是如此。
而下坛的兵马则就是收服的山精野怪,魑魅魍魉等等,炼制而成;
虽浑身不沾鬼气,但究其本质,与恶鬼并无多大区别。
在行事作风上也是如此,桀骜猖狂,不好控制。
所以这种护法兵马,则被称为五猖兵马。
尘仙观不算是大道统,也无什么香火供奉,自是养不起上坛的天兵天将。
所以只能养些下坛的五猖兵马。
“这些五猖兵马都能带出去?”
叶知秋蓦地想起雷峰塔下,那密集的樱花国鬼武者。
“自是能带出去!”
白虎道人点头说道:“几十年前,我的师父们尽数下山救国,就曾带走了所有的五猖兵马,壁画上的这些,都是近些年来,我抽空捕捉的。”
“下山救国?”
叶知秋肃然起敬,他还以为泰山道人的师父们都是老虎,想着异类居然还心系国家,顿时放了一番彩虹屁。
范安也不说破,就在一旁干看着。
白虎道人泰山也不尴尬,笑道:
“我师父们都是人,只不过下山了,都还没回来,所以尘仙观暂时只剩下我这守山老虎了。”
泰山的言语间,还抱有幻想,固执的认为老道土和那群年轻道土们只是还未回来,它也不是什么道观之主,仅仅一守山老虎。
但作为天生的灵物,白虎很聪慧,知人事,明人理。其实心里门清,但总归有些......
所以他也不去寻,除偶尔下山捕捉五猖兵马外,就安安静静的待在观里,静身于修炼之中,超脱于世俗之外。
说到底......终究还是意难平。
顿了顿,泰山又说道:“若以后有机会,还是要收些许弟子,观里还是太冷清......”
“......以后啊,大师父和小师父们若是回来,少不得......”
说到这,他的语气陡然变的很轻很轻,神色有些许黯淡,像是在自语。
叶知秋有些云里雾里的,正要问清缘由,范安的手拍在了他肩上,将他的话头打断。
见此,叶知秋神色蓦然一黯,也不再言语,他是个聪明人,已然是想清楚了缘由。
“对了泰哥!”
范安调转话头道:“有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但说无妨!”
白虎泰山又恢复之前那风轻云淡。
“咱们这殷山有阴路吗?”范安问道。
“没有!”
泰山摇头说道:“阴路需要对开,殷山在其他地方也无分舵,开不了!”
范安恍然,不藏着掖着,将之前走阴路时,所遇到的白骨死人、及玉篆发威,力挽狂澜击退白骨死人,带自己走出阴脉世界一事,尽数相告。
泰山沉呤片刻后说道:“你说的那白骨死人,应当是一尊阴神。”
“或者说,你可以把那个白骨死人,理解为一尊强大的存在陨落之后,仍有执念残留在阴脉世界中。”
“具体是什么陨落而成......这些都太古老了,古老到已经难以追溯到岁月,没多少人能说得清具体的真相。”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是,阴神只能存在阴脉世界中,且很难为外人所感知。”
“它们就如高纬度的存在一样,与普通人处于两条不想交的平行线,几乎不可察觉。”
“阴路开辟出的光路,也不是为了防止阴神的窥探,而是为了防止脚下的彼岸花。”
“你们惹得阴神袭击,必然是触怒了他。”
“或者说是两条平行线相交了,而且是你们先去碰的阴神。”
泰山说完。
就见叶知秋一脸幽怨的看着范安,心里直犯嘀咕。
自己连那鬼毛阴神的一根毛都瞧不见,自然不可能是自己搞出的幺蛾子。
呵呵......
不愧是狡诈恶鬼,端的是可恶,惹了事还要倒打一耙。
叶知秋心里碎碎念着。
范安心中凛然,那阴神如此不可捉摸,却依旧在殷山玉篆上栽了大跟头,落了个双臂尽焚、如狗逃窜的下场。
那......殷山的地衹,殷先生到底何等威风?
看来......自己的这个山头很硬啊。
范安也没去问殷先生在不在。
狐七爷曾说过,除非特殊事件,殷先生一般只在中秋一聚,平日里很难寻到。
随后。
泰山招呼了两人,泡了一杯花茶,又取了几盘花糕当做吃食。
这都是观里的小精怪们制作的食物和饮品,带着浓浓的草木精华,一口下去,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叶知秋更是叫着想要雇几只小精怪回去。
当然......殷山规矩不可破,小绰都带不走,他这个外人,自然是别想......
几人相谈甚欢。
泰山并未因叶知秋是外人,就冷落于他,毕竟是范安带来的,待客之道还是有的。
且以后若要发扬道统,收些门人,少不了和官家打交道。
他还记得小时候,大师父和小师父们曾说过,人间有各种的人情世故,勾心斗角,狗屁倒灶之事,多如牛毛,
他们均是厌恶了这浊世,才来这深山道观,与动物为友,与山精为伴,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所以泰山对下山出世,心里还是很抗拒的,但若要发扬道统,却是少不了走上一遭。
而叶知秋好歹算半个官家人,且与范安、小绰、张教头相熟,也算半个殷山人。
现在和叶知秋搭个交情,以后办起事来,兴许也能方便些。
当然,这些事,都是鬼精鬼精的灰姑娘暗中提醒泰山的,泰山本人,心思却是没这么细。
叶知秋正和灰姑娘聊得开心。
直言,她若是下山,可去自家木雕店玩耍,他必然好生相待......
忽的。
电话铃声响起。
这是有关部门的专用设备,即便在无基站信号的深山,也能收到。
“喂!”
叶知秋接完电话,脸色陡然一沉,也没了心情喝茶吃甜点,起身对范安说道:
“唉......之前去金山寺的有关部门队伍,全军覆没了,就连灵隐寺的一件珍贵法器也遗失在了那里。”
“有人在死之前传来消息,那里有一尊邪佛,控制了法器,导致团灭。”
“而那尊邪佛,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我送去的那一尊,此事我难辞其咎。”
顿了顿,叶知秋又说道:
“我得赶紧回去疗伤,然后去御用衣架那里,取祖传的道袍法器,然后准备再次对金山寺的恶鬼动手,就先失陪了。”
说完,他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不知前因的泰山和灰姑娘,听的无头无脑的。
但看叶知秋这模样,便知晓这事情万火急,也没挽留。
但范安却叫住了他道:“既然是杀樱花国鬼子,那算我一个,对付鬼兵,我在行的很!”
叶知秋一喜,正要说话......
却又听到范安道:“而且你不是说那里的鬼子兵很多吗?”
“我在张教头那里还有留有一队的兵马,你去把我的“兵符”拿来!”
“兵符?”
叶知秋为之一怔,脑中莫名想起范安的形象,若如此,那有个兵符倒也不显得突兀。
“范兄有多少兵马?”
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对付一帮小鬼子,无需太多,五十骑就足以!”范安傲然道。
“这话说得在理!”
叶知秋竖起太拇指道:“对方那群小鬼子,范兄一人足以,五十骑就是仪仗队!”
交谈一番后,范安本想用玉篆送叶知秋下山,但灰姑娘自告奋勇,他也就乐得清闲。
叶知秋和灰姑娘走后。
整个道观除一堆小精怪以外,就只剩范安和老虎泰山两人。
泰山有些好奇地问道:“范老弟,那叶先生所言的小鬼子是什么?”
这“小鬼子”三个字,泰山是不陌生的。
当年老师父和小师父们下山之前,这三个字,就曾频频出现在他们的谈话里,所以他记忆尤深。
范安也没做隐瞒,就将那金山寺所发生的一切,同泰山讲述了一遍。
泰山听了,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听你所言,那天照神像窃取了些许的佛教气运,怕是已经通灵,有了不小的神通,若贸然前往,怕是不好对付。”
“泰哥是要出动吗?”
范安虽不清楚泰山实力,但从那日以雷法高上云霄,击溃虎妖师父那一幕来看,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不了,观里不可一日无人,我不能离开太久,况且这是和尚们的事,我不能越俎代庖。”
泰山说道:“不过,你若是要去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些援助!”
“那就多谢泰哥了!”范安也不推辞,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说着,泰山带范安来到先前的廊道里。
“这些五猖兵马,都是我近些年捕捉炼制,他们留在观里除了当壁画之外,也无别的大用处。”
“我听叶先生所言,那里鬼兵似乎比较多,你若有需要,可尽数带走!”
范安心中一凛,再次运起赤眼,看向壁画中的五猖兵马。
这些全是由各种妖魔炼制而成,实力有强有弱......
他正在打量着,就听泰山又说道:
“若要喂养这些五猖兵马,倒也不需要太繁琐,只需让他们静置于一个日月神华充沛之地,便可以让他们自行修炼。”
“壁画中的五猖兵马,均被我以五雷秘术祭炼,褪去了一身的鬼气,日光也伤不了他们,所以也可吞吐太阳神辉。”
“不过要谨记一点,猖兵虽为道家护法兵马,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究其本质依旧是恶鬼......”
“他们虽会一丝不苟的完成你的命令,但其中过程却难以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