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寺一半悬空,建在陡直的山崖中间,是建德城周围座落最高的寺院。
到大慈寺已经是午时前后,卫福神情悲伤手面阔绰,进门先奉上一百两香火银,接着再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要做场法事,赶得急,立时就得做。
有银子就好办事儿,大慈寺知客僧急忙禀了方丈,立刻召集寺内僧众,聚集到大雄宝殿,清香燃起,鼓罄敲响,法事做起来。
卫福端坐在僧众中间,认认真真的听经磕头。
几十个挑夫拿足了钱,缩在大殿一角打瞌睡。
卫福要求的法事,原本应该慢慢悠悠做上一整天,可现在,卫福午时才到寺里,又要在天黑前做完,好在僧众们都不拘泥,能省掉的都省略,只做实在没法省略的,总算赶在天黑透前,念好唱完,结束了法事。
法事结束,知客僧又陪着卫福吃了顿素斋,卫福看起来好多了,又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请了十来个年青僧人陪着,提着灯带路,后头跟着挑夫,登到山顶,十来个年青僧人排成一排念平安经,挑夫将一个个大烟花抱出来,卫福一支支点燃。
卫福买的烟花,全是就算是最有钱的人家,也只在逢年过节,或是有大事大庆贺时,才会买上几支的巨大烟花,一个挑夫也就能挑两个,最多不过三四个。
也亏得建德城是座大城,睦州又紧领杭城,富庶便利,这种巨大烟花,不是年节也能立时买到。
不过,这近百支巨大烟花,已经是建德城所有商号的所有存货了。
绚丽的烟花从山顶窜起,在天空炸开,此起彼伏,绚烂了半个睦州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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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德城和青溪县之间,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里,一处人迹罕至的陡崖中间,顾曦缩在一片干草丛中,背靠着块石头,仰头看着远处璀璨的烟火。
“真好看,真像咱们建乐城的烟火。”如意坐在顾曦旁边,蓬头垢面,仰头看着烟火,下意识的说了句。
顾曦一个怔神,随即双手撑着,往上挪了挪,仰头看着烟火。
守真生辰那天,就是这样突兀的烟火!
“这烟火的位置!能看出来是哪儿吗?小庆呢?记好!过去看看!快!”顾曦眼睛亮闪。
“是!小庆!快往上走走,快,爬到那棵树上去看,看清楚,快快!”如意一窜而起,急忙的招呼。
散坐在四周的十来个人,也都站了起来,远远看着绚丽的烟花。
……………………
大慈寺山脚下,孟彦清藏在林中一块大石头后面,守着从大石头往左往右各十来丈的地段。
就连昨天露过面,下了山,兜个圈子又回来的卫福和扮作老仆的同伴在内,从李桑柔、大常,到他们所有人,这会儿,都藏在大慈寺山脚下,一个人连着一个人,在大慈寺山脚下,围了一整圈儿,细细查看着每一个靠近大慈寺的人。
老大用烟花联络世子爷,不知道世子爷能不能知道这烟花是信号。
从建德城到杭城附近,最急的急递,来回只要一天一夜。
他们从昨天烟花亮起时开始守,守到天亮,再守到天黑,就得先撤走了,之后,不管再想什么办法,都会难上加难了。
这会儿,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
孟彦清挪了挪,透过树叶缝隙,看着开始往西边慢慢滑落的太阳,一颗心已经焦急忧虑到没感觉了。
老大这烟花信号,换了他,他肯定看不懂,当然,世子爷肯定比他聪明,世子爷肯定能看懂,必定能看懂,可世子爷,这会儿到底是死是活?
老董说过一句,世子爷这一趟,九死一生,九死,只有一生……
唉!
孟彦清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把,想拍走那些拍不走的不祥念头。
吉人自有天相,这是老大的话,再说,世子爷是真正的贵人,福泽深厚,贵人都是有神灵护佑的。
这太阳落的也太快了,唉……
孟彦清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鸟叫,孟彦清一个机灵,后背绷的笔直,接着又是一声鸟叫,孟彦清用力抿着嘴,屏着气,片刻,又是一声。
孟彦清一口气吐出来。
好了好了,有信儿了,有信儿了!
孟彦清急忙拿起系在纽绊上的木哨,一短两长吹了三声。
这木哨是小陆子削的,吹起来和鸟叫声几乎一模一样,要听熟了,才能听出来不是真鸟叫。
旁边不远,同样一短两长三声鸟叫响起,鸟叫声一串儿接着一串儿,混在山里的鸟儿们欢快的奏鸣声中,淹没在欢快的鸟叫声里。
孟彦清听到哨声一串儿接一串儿的传了出去,猫着腰,四下警惕着,急急往约定的地方赶过去。
孟彦清身后,一个接一个的云梦卫猫着腰,迎着远远的灿烂的晚霞,奔向约定的地点。
……………………
常州北面,绵延十几里的梁军大营里,灯火如星落人间。
正中的帅帐中,武将军专注的看着刚刚送到的军报折子,两只脚泡在热水中,由着苏姨娘细细揉捏。
帐蓬外,亲卫禀报了一声,送了封急递进来。
武将军接过撕开,看了几行,就拧起了眉。
苏姨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将他的脚抬出来,擦干,穿上袜子。
婆子端了水出去,苏姨娘洗了手,见武将军已经坐到长案后,忙拿小银壶倒了水,过去研墨。
武将军提起笔,片刻,却又放下了,指着刚刚收到的信,和苏姨娘笑道:“建德城递信过来,说昨天有人花了六七千银子,买空了建德城里的烟花,昨天夜里,在大慈寺山上放了半夜。”
“这是要干什么?递信儿?”苏姨娘脱口道。
“唉!”武将军一脸苦笑,“你看看,连你都能想到,这是要递信。可建德城这边,居然还要写信给我,说不明究竟!”
苏姨娘不知道想到什么,想笑,又忍住了,片刻,神情微微黯然,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这烟花放的狂妄肆意,倒很有那位世子的作派,这是那位世子要联络别人,还是有人要联络那位世子?”武将军紧拧着眉。
“很像那位李大当家。”苏姨娘缓声接话,“有一回,我和她闲话,说到打起仗,兵荒马乱的,一旦失散了,要想再找到,那就是撞天昏一般,全凭机缘了。
“她就说,要是那样,她就找个地方放烟花,在放烟花的地方,等着要找她的人去找她。”
武将军凝神听着,片刻,示意苏姨娘,“说说这位李大当家。”
“从哪儿说起?”苏姨娘犹豫了下,笑问道。
“从你觉得她不一般的地方说起。”
“嗯,要说不一般。”苏姨娘顿了顿,笑道:“比如刚才,您说:连你都想到了,建德城那边,居然不明究竟。
“她说,男人之狂妄,全在这样的话里。”
苏姨娘一边说,一边小意看着武将军的神情。
武将军眼睛微眯,随即摆手道:“你只管说你的,没事儿。”
“嗯,她说,男人和女人,确实体力有别,像猴子,狼,狗等等,也是公母大小有异,可从来没听说过公猴子比母猴子聪明,公狗比母狗聪明,怎么到人,就是男人必定比女人聪明了呢?”
“这是什么话?”武将军哭笑不得。
“她还说,不管是国还是家,男人把女人屏弃在外,不让女人作主,不让女人握刀握枪,可等男人打了败仗,女人一样被杀被辱。
“回过头来,打了败仗的男人,却辱骂殴打手无寸铁的自家女人,因为他们的清白和名节有辱有损,全是因为女人受了辱。
“至于当初战败时,男人是逃还是降,那倒无关紧要,男人么,总是不得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