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从容!
他谦逊有礼,清醒冷静,面对任何的状况,都从容无比。
就像现在,虽然这两句话凌冽如刀,但是,杨杰的表情却带着淡淡的笑容,口气轻缓的不像在说他自己一样。
这种淡漠但确实的疏离感,让在战场之上从来都杀伐果断的杨洪,也感受到浓浓的无奈。
“我只是想着,今年是我们好不容易一家团聚的第一年,虽然你大哥不在,但是,你们兄弟也多年未见,能一起过年,总是好的。”
如果这个时候,有外人在房中,看见这副场景,一定会诧异无比。
明明杨洪是父,杨杰是子,明明是杨洪召杨杰来质问,但是现在,却好似反了过来一般。
杨杰面色平静的望着杨洪,而杨洪则声音越来越弱。
这番解释,也真也假,至少,连他自己都觉得不那么有说服力。
“一家团聚?”
杨杰的口中轻轻咀嚼这四个字,罕见的,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冷峭。
声音极轻,但莫名的让人感觉有些刺耳。
杨洪这才意识到自己所说不妥,但是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能沉默下来。
不过,杨杰显然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深究的意思,只是片刻,他便恢复了从容平静的神色,道。
“父亲,您应该知道,让三哥入狱,并非是儿子的本意,只是……”
杨杰停了停,没有说下去,而杨洪的脸色,却忽然变了变。
片刻之后,杨杰继续道。
“其实,您心里明白,即便没有这番试探,三哥也难有安稳。”
“覆巢之下无完卵,昌平侯府安在,三哥便在,昌平侯府若不在,有的是翻旧账的人,这一点父亲应该清楚,否则,父亲也不会进宫自承三哥的罪状。”
“现在的局势,三哥在狱中,比在外头有用的多,所以,年节之下,只能委屈父亲稍稍按捺思亲之情了。”
杨洪此刻的心绪,杨杰自然清楚。
当初,杨信传来消息,说于谦正在清查军屯,询问该怎么办的时候,杨洪便有些犹豫不定,是该暗中阻止还是放任不管。
那个时候,是杨杰力主,说于谦必是奉了上意暗查,不可和天子作对。
接着,天子下诏召杨能,杨俊进京,虽是拔擢但却暗含警告之意。
杨洪最后听了杨杰的意见,给杨信去信,要他全力协助于谦,所以,于谦的宣府之行才能那么顺利,没有遭到过分的掣肘。
当时,杨信甚至还特意将副总兵府给腾了出来,邀于谦在隔壁居住,衣食住行,不可谓不周到。
但是,局面并没有因此而好转。
于谦在宣府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他隐约间,跟杨信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到了最后,每次见杨信的时候,房中都必然有锦衣卫随行。
在军屯一事上,于谦是力主严查严惩的,这一点,在多次和于谦的交流当中,杨信打探的很清楚。
即便在宣府,杨信对他示好到了这种程度,于谦仍然没有丝毫的动摇。
随着于谦从宣府起行回京,对于昌平侯府来说,一场大祸已经近在眼前。
那个时候,杨洪依然有两个选择。
其一是联结势力,先发制人。
须知,那个时候军屯的事情已经蔓延开来,如果杨洪愿意的话,作为宣府的前任总兵官,如今执掌京营的新晋侯爵,以他为牵头人,将牵涉到军屯的一大批势力聚拢起来,在朝堂上围攻于谦,并不算什么难事。
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是从不缺少放手一搏的血勇之气的。
何况,杨洪也并非真的在京中毫无人脉,早在永乐年间,他就曾跟随太宗皇帝北征,在老成安侯郭亮帐下效命,至洪熙年间,他又跟随阳武侯薛禄征大松岭,至宣德年间,他甚至曾和清平伯吴成并为先锋,远攻鞑靼。
只不过,正统以后,杨洪功勋累累,足可为一方大将,独自领兵,所以才和这些府邸疏远了些。
后来,随着老一辈的勋贵逐渐凋零,关系便更加淡了。
但是,香火情总是有的,凭杨洪现在的身份地位,若有意结交,对方绝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所以,杨洪实际上是有这个能力的。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还是因为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