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拧了拧,俞士悦抬头望着于谦,带着一丝责问之意,道。
“廷益,你既知如此,为何不劝谏陛下三思,如今正值整饬军屯的关键时刻,万一要是天家失和,那么朝局动荡,可绝非好事啊。”
闻听此言,于谦没有说话,只是抬眸,静静的看着俞士悦,看的后者一阵发愣。
于是,片刻之后,俞次辅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无奈了叹了口气。
他怎么忘了,眼前的人是于谦啊!
这个愣脾气,怎么可能没有劝谏过呢?
不过,看这个样子,怕是没成,不然的话,薛桓的事情,天子应该会有更加妥善的处置。
再抬头看于谦这副平静的模样,俞士悦心中的想法便又有不同。
看这个样子,昨日在宫中,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保不齐,这个石灰先生,就又跟天子闹了别扭。
只不过就不知道,这回天子为啥没罚他了……
但是,到了俞士悦的这等地步,自然能看的清楚,有些时候,罚反而比不罚更能让人安心。
不过,于谦摆明了不想将昨天的奏对内情说出来,俞士悦也不好直接开口问。
踌躇片刻,他只好旁敲侧击道。
“不论如何,如今天子的诏书,已经送往公主府了,最迟明日,这件事情就会传开,到时候,朝堂之上必生议论。”
“虽然说,你我都能猜得到,太上皇借端静皇后召见长公主夫妇意在何处,但是,毕竟薛桓没有进宫,消息明日传开,只怕在外界看来,便是陛下先在廷议上将任礼关进了诏狱,然后接着便动手将薛桓逐出京师,如此一来,只怕……”
说到底,俞士悦心里还是向着天子的,事到如今,他首先考虑的,依旧是实情传出去,会不会影响天子的声名。
不过,相对而言,于谦就淡定的多,道。
“俞兄不必担心,陛下既然这么做了,自然有应对的法子,你我再操心,也是白白添乱而已,倒不如静观其变。”
尽管已经大致猜出了于谦的态度,但是,俞士悦还是不由觉得一阵无力,沉吟片刻,他看着于谦,问道。
“廷益,你实话告诉老夫,昨日陛下召你入宫,你和陛下是否产生了什么争执?”
话音落下,没等于谦回答,俞次辅就苦口婆心的劝道。
“不是老夫说你,廷益,你的这个脾气,也该改改了,陛下是君,你我是臣,这天底下,哪有身为臣子,和君上怄气的道理。”
“也就是陛下念着你于国的功劳,不与你计较,可你也不能太过分,再说了,就算是陛下和你有什么争执,你也当好好的想法子和陛下说清道理,哪有一言不合,就撂挑子不管的道理……”
显然,在俞士悦看来,于谦这是在天子面前硬顶着走不通,索性便躺平不管了。
闻言,于谦也是一愣,明白过来之后,便是一阵苦笑,摆手道。
“俞兄误会了,为人臣者,尽忠效命乃是职分所在,何况,陛下乃圣明天子,对于某天恩似海,无论是训斥还是责罚,于某心中,又岂敢有一丝怨怼?”
“那你现在……”
俞士悦见于谦的神情真挚,倒也没有质疑,只不过,疑惑却是免不了的。
于谦叹了口气,道。
“我只是觉得,有些时候,wǒ • cāo心的太多了,这本不是什么坏事,我等读书人,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在朝局,遇有碍社稷国家之事,自当挺身而出。”
“但是,我这两日在府中静思,却忽然觉得,往常有些自大。”
这番话,于谦说的认真,倒是引起了俞士悦的好奇。
他认识于谦也有不少年头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位老友一向是信念坚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让这么一个人,产生这样的自我怀疑……
于谦没管俞士悦,而是继续道。
“天下万事,纷繁复杂,即便精力旺盛如太祖皇帝,到最后,也还是要备置殿阁大学士以备顾问,所以,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陛下虽然圣明英断,但是,总有些事情会犯错。”
“我当然知道天子对我的信重,但越是如此,我越怕陛下犯错,越怕辜负陛下的信任。”
“说句僭越的话,如今的朝局当中,如果说陛下会在什么事情上失去理智,那么,这件事情必然是在太上皇身上。”
“正因如此,我才……”
说着说着,于谦差点没收住话头。
不过,到了最后,他还是刹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沉吟片刻,跳过了这一节,接着道。
“但是,这两日我在府中静思,却觉得自己或许有些自大,当今天子,和大明历代先帝都不相同,陛下勤勉,仁爱,有宽恕之心,守谨慎之道,身为人君,却能慎独自守,时刻胸怀万民,登基以来,施政之道,无不以大明社稷百姓为重。”
“倒是我,因为自己的一个念头,无端端的猜忌陛下,总担心着陛下会不会在太上皇一事上犯糊涂,所以,这次我想看看,若是我不插手此事,朝局又会走向何方……”
后面的话,于谦没有继续说。
但是,他到底还是想起了当初胡濙劝他的话,如今的大明朝廷,还没到了什么动荡都承受不起的地步。
或许,试一试,结果没那么糟呢?
俞士悦听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按理来说,这是好事,于廷益,总算如他所一直期望的,稍稍收了收自己的脾气。
但是,于谦静下来了,反倒让他有些心里没底。
踌躇片刻,俞士悦还想开口说什么,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老爷,外头来了消息,说是南宫当中,刚刚又传出了旨意,是……太上皇给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