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不得,城门之外,何浩连诏狱都不怕,就想着赶紧离阿速远远的。
毕竟,就算是诏狱,面对那些残酷的刑具,也比这种时时刻刻脖子上架着屠刀,但是却始终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感觉,要轻松的多。
轻轻叹了口气,朱祁钰道。
“这何浩也算是个好汉子,酷刑之下,尚能咬牙坚持,若非跟错了人,行差踏错,也当是我大明一员干将。”
“你回去之后,将他好生看押起来,若他肯据实招供,朕可以不予株连,保他家人平安。”
“陛下圣德!”
卢忠跪倒在地,开口说道。
不过,话虽是如此说,但是,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明显还是觉得,天子有些多此一举。
事到如今,何浩的心理防线早就已经被攻破,虽然说,和他没啥关系吧,但是,被谁攻破不是攻啊!
按卢指挥使的想法,带回诏狱审出口供,顶多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给他个痛快,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朱祁钰看到他这副样子,便知道他的想法,摇了摇头,道。
“卢忠,你身在锦衣卫,职在杀伐,得见阴暗之处,对人性人心并不坚信,朕不怪你。”
“但是,这世上不总是有黑暗,更有光亮,仁慈,坚毅,勇武,守正,这些东西,是需要敬畏且维护的,行于黑暗处,且不可让一颗热血之心冰冷下来。”
“试想一下,若有一日,你忠心耿耿为朕办事,陷入囹圄之中,可朕却只看朝局得失,名声美誉,不顾你之性命,你可甘心?”
这番话,朱祁钰说的平静,但是,落在卢忠的耳中,却莫名听出了一丝悲伤。
尽管不知道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但是,天子的意思,卢忠却听明白了。
“陛下乃千古圣君,能为陛下效死,是臣之福分,陛下放心,臣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话虽是如此说,但是,卢忠心里还是涌起一股暖流,说完了话,便叩首三下,连额头都磕红了。
“起来吧,朕还有事要交代你……”
朱祁钰也渐渐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道。
“昌平侯府家的那个公子,是个不错的人才,但是,心思难定,朕授了他一个锦衣卫镇抚使,虽说是叫他跟在于谦身边,可毕竟算是你锦衣卫的人,日后他有什么事,你尽量帮着,不过,他的一举一动,也都得好好盯着,明白吗?”
“遵旨!”
…………
翌日,早朝上。
“臣都督佥事赤斤蒙古卫指挥使阿速,参见大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和遭受冷遇的瓦剌使团不同的是,关西七卫的到来,得到了朝廷上下无比的重视。
此刻,在文武大臣的注视下,阿速早已经换下了来时的蒙古贵族服饰,换上了一身绯色狮子补服,大步来到殿中,推金山倒玉柱般拜倒在地,声音铿锵有力。
和瓦剌是作为部落臣服于大明不同,关西七卫,虽然同样是蒙古部落,但是,却属于内附大明的卫所,严格意义来说,属于大明的军队序列。
所以,每一任关西七卫的首领,都要经由朝廷的册封,而正式的叫法,也不是什么头领或者首领,而是卫指挥使,秩正三品。
阿速作为关西七卫当中,赤斤蒙古卫的首领,自然也早就得到了朝廷的册封。
但是不同的是,在关西七卫当中,赤斤蒙古卫是对朝廷最忠心的,因此,从阿速的爷爷塔力尼开始,朝廷就对这一支十分信重。
当初阿速的父亲且旺失加,亦是对大明忠心耿耿,因而在卸任指挥使时,被破格加授都督同知,秩从一品。
到了阿速这一代,更是刚一上任,就被授予了正二品的都督佥事,虽是虚衔,但也足以奠定赤斤蒙古卫长久以来,在关西七卫当中的领导地位。
“平身吧!”
两辈子加起来,朱祁钰还是第一次见到阿速,第一眼望过去,只觉得是个粗犷的汉子,带着草原上特有的斧凿一样的刚硬。
身上穿着宽大的绯红官袍,但是,也掩不住身上的风霜,这一点和朝中的诸多早已经养尊处优的勋贵武将倒是不同,一看就是经过战阵搏杀的勇士。
上下打量了一番,朱祁钰眉头皱了皱,道。
“关西七卫替朝廷镇守边陲,功莫大焉,阿速将军远途而来,可是受了怠慢?因何身上官袍如此破旧?”
于是,众臣这才注意到,阿速身上穿着的官袍,虽然宽大,但是,却并不合体,而且,虽然不算破,而且洗得很干净,但是看起来却很旧。
一旁,鸿胪寺的官员心中忍不住叫了声苦,他们明明昨日就已经将赶制好的官袍送了过去,可怎么到了今天,就变成了这副样子,而且,偏还被天子看出来了,这要是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不过,他们的这种担心,显然是多虑了。
因为阿速紧接着便抱拳道。
“陛下放心,臣此来京城,一路上各官员都十分热情周到,并无任何怠慢之处,至于官袍,也早有鸿胪寺的大人送到了驿站,只不过,臣身上的这身官袍,乃是先皇赐予臣的父亲的。”
“臣父一生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能够亲自进京面见大皇帝陛下,但是,奈何瓦剌作乱,虎视眈眈,关西七卫身在要塞,父亲不敢擅离职守,临终之时,托付于臣,若能进京,务必替他向大皇帝陛下献上敬意。”
“故此,臣斗胆,身着臣父传于臣的这身官袍,前来面见陛下,算是完成臣父的心愿,擅作主张,还请陛下恕罪。”
朝堂之上静了片刻,旋即便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
朱祁钰坐在上首,含笑道。
“你父亲有此忠心,你有此孝心,此忠孝两全也,何罪之有?”
“朕不仅不罪,反而要奖赏你,说吧,你有何心愿,只要不过分,朕皆可满足。”
这可就算是极重的奖赏了,要知道,君无戏言,天子说出这种话,不管到最后赏了什么,但是其代表的意义,可非同凡响。
当然,在一阵艳羡的目光当中,有几个大臣目中露出一丝担忧的目光。
这阿速虽然是朝廷册封的赤斤蒙古卫指挥使,但是毕竟不是真正的大明官员,这种场合,万一他要是提出什么不该提的要求,那恐怕就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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