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殿。
随着朱仪和孟俊的离开,殿中变得空空荡荡的。
朱祁镇望着二人离开的身影,神色复杂,久久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回宫去吧……”
不知何时,御座之侧,多了一道婉约的身影,面容清丽,一身凤袍雍容华贵。
是钱皇后!
她的居处和重华殿很近,当阮浪被抬出去的时候,钱皇后就得了消息,朝重华殿赶来。
只不过,因为瞧见里头在议事,所以在后殿一直等着而已。
“皇后?”
朱祁镇这才回过神来,面上挤出一丝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想了想,他牵着钱皇后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旁,顺手将自己靠着的垫子塞到了她的身后。
“坐……”
看着丈夫这个样子,钱皇后一阵心疼,依言坐下,轻轻反握住他的手,道。
“陛下,臣妾在。”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比什么都有用。
朱祁镇紧紧的握着钱皇后的手,并没有说话,但是,钱皇后能够感觉到,他的心绪正在平静下来。
二人就这么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朱祁镇道。
“阮浪,是朕害死的!”
钱皇后能够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忽然攥了起来,她心下一阵伤感,但也只能往前靠了靠,安抚道。
“阮公公一片忠心,能为陛下效死,想必心中也是愿的,臣妾已给长公主送了信,请长公主在外头买一块地,将阮公公好生安葬。”
“据说,阮公公在本家还有一个侄儿,臣妾也托长公主遣人,给他家人送去金银财物,也算聊表心意。”
于是,朱祁镇的手松了松,道。
“你做的周全,朕听你的。”
说着话,朱祁镇的目光望向殿外,朱仪和孟俊消失的地方,道。
“皇后,接下来这段日子,怕是你要陪朕过一过苦日子了。”
闻听此言,钱皇后咬了咬下唇,罕见的有些踌躇,不过,到底,她还是没忍住,问道。
“陛下,又和皇上发生冲突了吗?”
她本是后宫妇人,并不懂得外朝政务,但是,这段时日,朱祁镇颓废的很,南宫上下都靠她操持,对有些事情,也并非毫无所觉。
打本心来说,钱皇后并不希望,朱祁镇和皇帝处处作对,但是,她也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她能阻止的了的。
朱祁镇转过身,目光落在钱皇后的身上,片刻之后,方叹了口气,道。
“朱仪说得对,如今的局面,戒急用忍,韬光养晦,方是上策。”
“这個道理,朕早就明白,底下的人也都明白,只不过,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盘算,真正敢跟朕这么说的,也就是朱仪了。”
“朕没看错他,是个忠直之臣!”
这话明显含义非浅,但是,钱皇后却没有多想。
她反而感到十分高兴,自己的丈夫终于想明白,不再跟皇帝作对了,一家人能够和和睦睦的,这就是好事。
眨了眨眼睛,钱皇后温婉一笑,道。
“看来,这朱仪真的是个良臣,对了,前两天,汪氏刚送来了两匹进贡的缎料,不如赏给他如何?”
朱祁镇见她这么高兴,心中也不由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这段日子,钱皇后很替他担心,但是,有些事情,他也是身不由己。
朱仪说的道理,他早就明白。
但是,张輗等人之所以跟着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这个太上皇的招牌,能够让这些人聚在一起,对抗一直在削弱旧勋贵势力的皇帝。
所以很多时候,即便是他想要退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何况,他和皇帝如今的关系本就微妙。
从这次的事情就可以看得出来,哪怕他偃旗息鼓,只想安稳度日,对方也未必相信,只会一步步的试探他的底线,走到最后,穷途末路之时,一切便都晚了。
所以,哪怕是想要‘韬光养晦’,也是需要时机的。
不过话说回来,想起刚刚朱仪的所作所为,他眼中又闪过一抹忌惮。
这个年轻人,或许忠心,但是,只怕也野心不小!
回想起刚刚的整个奏对过程,虽然朱仪没有明说,但是,朱祁镇又岂会听不出来,这个小子,明里暗里的在说,张輗,焦敬等人明知道舒良在闹事,但是,他们却不敢出来阻拦。
这一方面是在给自己表功,另一方面,也是在告诉朱祁镇,其他人都不够忠心,只有他才敢冒这个风险,在朝野众臣的瞩目之下,前来为南宫解围。
这个小子,他不单单想要拿回爵位,更想要重现成国公府的辉煌,将英国公府等一干勋贵都拧在一起,重新成为整个旧勋贵的话事人!
这般野心,才是他敢屡次冒险的原因……
不过,有野心是好事,若是无欲无求,又该如何驱使之呢?
收回目光,朱祁镇笑了笑,轻轻的拍了拍钱皇后的手,道。
“一切听皇后的。”
只这一句,别的没有多说。
这些烦心事,有他担着便可,钱皇后已经替他付出的够多了,倒也不必说出来,让她徒增担忧。
…………
一直到出了殿外,距离宫门不远的地方,孟俊才算是松了口气,望着朱仪的目光,充满了敬服之意。
要知道,刚刚太上皇的那股气势,换了别人,早就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眼前这位小公爷,不仅没有丝毫的惊慌,而且,能够鞭辟入里,循循善诱,将太上皇安抚下来。
更重要的是,还顺手替他解了围,保住了他在太上皇面前的形象,这番人物,自然要尽力结交一番。
拱手抱拳,孟指挥使开口道。
“多谢小公爷今日相助,若是没有小公爷,太上皇盛怒之下,孟某只怕真的要带着禁军,跟那舒良打上一场了。”
“但如此一来,皇上必然借机发难,兄弟的这个禁军统领来的不易,这份情,兄弟承了,日后小公爷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兄弟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此状况,朱仪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但是面上却不动神色,回礼道。
“世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想当年,孟家也是勋贵中响当当的人物,孟世伯还在时,你我两家也曾好好往来,只不过后来朝廷事忙,便疏远了些,可到底都是同气连枝,何必如此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