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愣了愣,片刻后,叹了口气,道。
”陛下和这些藩王,岂可相提并论?”
“于某是为了整饬军屯,又不是要整顿宗务。”
“陛下胸怀天下,仁慈宽恕,偶有直谏,虽动怒意,却始终留有余地,这一点于某清楚,各地藩王盘踞封地,经营多年,性情各不相同。”
“此次伊藩之事,陛下给我提了个醒,伊藩跋扈至此,亦可召伊王父子进京,化解伊藩困局,那么,对于其他诸藩,自然也并无一定之法。”
“所以,仕朝兄大大可不必担心,于某若能出京,自然是刚柔并济,进退有据,不会鲁莽行事的。”
这番话说的还算合理,不过……
俞士悦皱着眉头,往书房外瞥了一眼,道。
“既然如此,那你将璚英叫回来做什么?”
这……
于谦一时语塞,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仕朝兄的慧眼。”
“不瞒仕朝兄,此次出京,凶险难测,虽未完全确定,但是,我也想着,能够一心为朝廷办事,可璚英,冕儿还有康儿这几个孩子,虽未入朝,可只怕待我离京之后,也会卷入朝争之中。”
“所以我想着,过上几日,让冕儿带着康儿,璚英,回三台山老宅住一段日子,对外就说,老夫人病了,让几个孩子回去探望探望,京中便只留几个人手,守着府邸便是。”
于谦祖籍杭州西湖,三台山是于氏一族的祖地。
所以说,这就是下嫁的好处了。
要是于家结亲的是同等地位的府邸,人家的儿媳妇,哪能说回娘家回娘家,说回老家回老家。
说到底,于谦再是一心为国,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自己身在朝堂,明枪暗箭经历过无数,但是,自家的几个孩子,却始终不愿他们卷入朝堂当中,受这勾心斗角之苦。
俞士悦听了这番话,心中一阵复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所以,你一直不让于冕参加会试,就是在顾虑这个?”
这件事情,之前俞士悦就一直不明白。
于冕的才学能力,虽然不算上上之选,但是,中试的可能还是有的。
自从考了举人之后,于谦一直都不让于冕参加会试。
二人曾经谈论过这个话题,但是,毕竟是于谦自己的儿子,俞士悦也不好过分干涉。
这话问出,于谦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愧疚之色,道。
“冕儿性格方正,但是变通不足,纯良孝顺,但是太过仁厚,没有手段,若在寻常人家,考中进士,到地方做个知县倒也无妨,总能牧守一方。”
“可偏偏,他有我这么个爹爹,一旦入了官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仕途之上,必然危机四伏,他的性格,应付不来的,倒不如拿了举人功名,安心在府中做学问的好。”
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如若是其他家族的子弟,有人做到于谦这个位置,入了官场,只会如鱼得水,备受提携。
但是,于冕不一样,或者说,于谦不一样。
以他的性格,如果于冕真的入了官场,他只会用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于冕,而且,他绝不会违背原则,给于冕任何的提携帮助,甚至于,来自故旧好友的提携,于谦也会一律拒绝。
所以对于冕来说,他入了官场,不会得到来自于谦丝毫的帮助,相反的,就像于谦所说,他还会因于谦之子的这个身份,而受到刁难甚至是陷害。
官场上的手段无数,这些手段以于冕的性格,他应付不来,而一旦于谦出手助他,哪怕是正当反击,那也正中了其他政敌的下怀。
朝局险恶,并非口头说说而已。
于谦清正廉洁,一心为国,私德无缺,大德更是无亏,堪称一句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可他也是人,也有私情,于冕若入了官场,便会成为他的软肋。
所以,于谦只能将于冕按在府中,不许他出仕为官。
可即便如此,只要于谦一旦出京,肯定还会有人在于冕等人的身上做文章。
正因于此,于谦才想着,让于康带着于璚英回到老家呆上一段时日,不过……
“廷益,我觉得,你多虑了。”
俞士悦将茶盏搁在案上,望着于谦开口道。
“你若出京,定然是一路凶险,有人在京中动手脚,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你能保证,于冕他们几个,回到了杭州,便能安然无事吗?”
闻听此言,于谦眸色一凛,一身气势奔涌而出,书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