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礼手捏着面前的酒盏,目光却落在对面的朱仪身上,眼前酒香扑鼻,他脸上忽而浮起一丝豪迈的笑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不愧是成国公府的珍藏!”
“任侯好眼光!”
朱仪将手里的酒杯放下,眸子忽而便惹起一抹幽暗。
“酒当然是好酒,但是,任侯就不怕,这酒中有毒吗?”
明明是在太阳底下,可牢房中的气氛,却随着这一句话降至了冰点。
任礼没有说话,只是砸了咂嘴,似乎在回味什么,片刻之后,他伸手拿起搁在案上的酒坛,自顾自的给自己又倒上了一杯,抬头望着朱仪,问道。
“你会吗?”
朱仪脸色平静,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停留在任礼手上的酒杯中没有动。
见此状况,任礼摇了摇头,将手中酒再次一饮而尽,随后,他轻轻的将杯子砸在案上,冷笑道。
“你不敢!”
朱仪的脸色有些泛冷,但是,他依旧没有碰自己面前的那杯酒,只是淡淡的问道。
“哦,为何?”
哗啦啦的锁链声响起,任礼似乎感到有些好笑,反问道。
“为何?”
“国公爷,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锦衣卫的诏狱!”
“哦,对了,上回张軏被抓,也是被关在这间牢房。”
“可你知不知道,那一回,因为张輗进了锦衣卫一趟,锦衣卫死了多少人?”
说着话,任礼透过冰冷的墙壁,遥遥望着宫城的方向,口气复杂。
“如今这位天子,看似仁慈宽恩,可实际上,那颗帝王之心,又冷有狠,无人可比……”
朱仪就这么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旋即,任礼转过头来,望着朱仪,继续道。
“你既能到这诏狱中来,说明老夫的案子,已然是尘埃落定了吧。”
“是绞刑?还是腰斩?”
“大约,少不了抄家,不过诛族应该是不至于,流放想必也是免不了的……”
这话说的口气平静之极,就仿佛话中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般。
朱仪的眼中闪过一抹讶然之色,不过,还是张口道。
“任侯倒是心中有数。”
“不错,圣旨已下,斩立决,后日行刑,由阿速将军亲自执刀。”
“宁远侯府家产抄没,亲族流放,不过,陛下仁恕,念任侯尚有高堂,准留一子在京中侍奉,并准为任侯收敛尸骨,入土为安。”
“呵呵……”
任礼的脸上掠过一丝悲凉,但是很快,就变成了释然的笑容,他自顾自的再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摇了摇头,道。
“那老夫,倒是要多谢天恩了。”
眼眸微阖,任礼的神色有些苦涩。
“阿速,阿速……”
“如此也好,算是了了一桩旧怨。”
朱仪默默的看着任礼的举动,半晌之后,他方开口道。
“任侯,你知道我此来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话音落下,任礼原本略带醉意的眼神,顿时清明起来,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冷冷的道。
“老夫如今,已家破人亡,性命难保?”
“我,为何要帮你?”
最后的这句话,任礼的口气当中,带着浓浓的恨意,那副眼神,仿佛猛虎下山,择人而噬,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暴起扑上前去,将眼前之人撕碎。
不过,在任礼身子微倾的一瞬间,甚至都还没等到他发出声音,一旁的清风便眸光一闪,身子悄无声息的往右挪了一步,若有若无的挡在了朱仪的身前。
面对着任礼这股噬人的杀意,朱仪倒是仍旧平静的很,道。
“任侯心里清楚,我们是同一类人,不对吗?”
“你在帮我,也在帮你自己。”
朱仪的眼睛一眨不眨,认真的盯着任礼,道。
“这一路走来,任侯看似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根本没有选择,不过为人傀儡而已。”
“如今虽然身陷囹圄,性命难保,但临死之前,能够自己选择一次,这个理由,难道不够吗?”
二人就这么相对而坐,任礼的杀意盎然,愈演愈烈,与之相对的,清风的身子则是越发紧绷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朱仪就这么盯着任礼,一言未发。
最终,任礼低下了头,随手抱起酒坛,仰头朝嘴里灌了几大口,哗啦啦的锁链声响起,伴着酒坛被砸在墙上清脆的响声。
“小公爷想要的东西,在东厢房黑色柜子的夹层里头,小公爷若想要,就自己去取吧!”
朱仪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看着挣扎起身,面朝墙壁负手而立的任礼,起身拱了拱手,道。
“多谢任侯!”
说罢,朱仪转过身便欲离开。
不过,踌躇了一下,他还是开口道。
“任侯放心,宁远侯府虽不在,可陛下既然宽恩,想必不至于赶尽杀绝,今日任侯帮我一次,待过些日子,我便进宫去见圣母,求了恩典,至少保得任家老夫人衣食无忧,得享天年。”
话音落下,朱仪望着任礼,却见对方没有丝毫的反应。
摇了摇头,他也不再过多逗留,转身便走出了牢门。
只不过,就在他踏出牢门的那一刻,背后又响起了一道声音,不同于方才的愤怒,而是无比平静,甚至有些絮叨。
“下个月十五,是我老娘的寿辰,她老人家不喜奢靡,就喜欢吃一碗长寿面,老夫不能给她再做了,便让寿儿,替我为他祖母下厨吧。”
“另外,请国公爷转告寿儿,我不在了,让他好好照顾老夫人,我老娘这一辈子,就攒下了这么点宝贝,以前有下人看管着,以后府里没了人,他得亲自去守好,不要让老夫到了底下,都走的不安心。”
然而,就是这唠唠叨叨的一番话,却让朱仪重新转过身,凝视着依旧负手而立的任礼。
片刻之后,他再度拱了拱手,认真的道。
“任侯放心,这些话,我一定一字不落的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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